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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滞闷了一天,晚饭过后,暴雨兜头泼来,似乎要将白日里的印记冲刷的一干二净,又像是想要将过往红尘重新洗礼。
堂屋里翘着二郎腿的男子望着窗外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暗自腹诽六月的天还真是猴子的脸说变就变,他腿上一个瓷娃娃般精致的小女孩儿,骨碌碌的转着溜黑的大眼睛,嘴边还挂着晶亮亮的口水,看起来不过两三岁的模样。男子嘴角噙着一抹嫌弃又无奈的笑,剑眉星目的英俊面庞因为这吊儿郎当的表情显得更加潇洒动人,他忍俊不禁道“江豆包儿,你怎么回事,多大了还流口水,是不是像你爹啊”,小女孩儿咯咯的笑起来,朝着男子伸出肉乎乎的莲藕般的小肉胳膊,口齿不清的喊道“爹爹抱抱”。
此时从堂屋后边走出一男一女两道身影,不同于前者的桀骜不羁,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简直就是为后者量身打造的诗句。旁边挽着他的夫人,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后者显然是听到了男子打趣的话,笑道“江流儿,她可是跟你待的时间更长,流口水也是你言传身教的吧。”江流儿听闻抬起头,五年来他眉宇间更加成熟,往日桀骜不羁的气质中似也添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忧郁。但是一开口却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谁也管不住的小滑头,他抱起腿上的女娃儿塞到花满楼怀里,故作嫌弃的说道“我看你这个笨丫头啊,是分不清谁是她爹爹了。”
玉儿从花满楼手里接过女儿,一边逗着女儿一边笑着说“那也怪不了我们豆包儿呀,谁让你俩眉眼那么像,对不对豆包儿,嗯?”很难想象,这样两个气质截然不同的美男子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两人互相嫌弃的看了对方一眼,默默认命。
看着花满楼和玉儿郎情妾意的幸福模样,江流儿心中浮现一个倩影一闪而过。五年前,他本也可以与心爱的女子双宿双栖,可是那个鬼丫头竟然不辞而别,销声匿迹了这许多年。一气之下的江流儿在当年的中原武林大会上一反常态力战群雄,成为新一届江湖中的佼佼者,并广发英雄帖,告知天下,与双生兄弟花满楼定居双阳府,宴请天下豪杰,一时间风光无二。江流儿生性放荡不羁,只想在这广阔江湖中做一个行侠仗义的散人,本不屑于参与这江湖形式,此番折腾,闹得沸沸扬扬,只不过想等一个人罢了,可是那个人五年来却始终没再出现.........
思绪被拉回,江流儿拍了拍裤腿,懒懒的说道,“今晚元宵佳节有灯会,我看这雨也停了,我们一起出门逛逛?”
花满楼端着他那天生扑克脸,没什么情绪的说道“我不喜热闹,你陪玉儿和豆包儿去吧。”
江流儿早就习惯了他这副人鬼勿近的德行,也不知道玉儿怎么受得了他这副冷冰冰的样子,还能跟他一起过五年,要换了他啊,五分钟都跟他待不下去,“行啊,那你就在家待着吧,我们走。”江流儿不以为意的从玉儿手中接过江豆包儿,然后阔步出了门。
十五元宵佳节的街市属实热闹,到处都挤满了看灯猜谜的人潮。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抹俏丽的身影很难让人不注意到,白衣胜雪,容颜绝丽,气质如九天仙女,神圣而不可侵犯,只不过她此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
云星一向淡漠如水的双眸中难得的有了一抹惊慌之色,那张生人勿进的绝美脸庞也似乎掺杂着些许焦急。她在拥挤的人群中四下张望,刚刚从世外桃源般的无人岛重回武林的她还不太适应这样的拥挤。若不是被忘流缠的烦了,照她的性子,是不屑于沾染这些俗气的玩意儿的。
五年了,她一直在无人岛与世无争,靠着一手医毒双绝的医术无人敢扰,倒也是过了几年清净日子。与其说是归隐,倒不如说是避世,那年流花大仇得报,她本想哪怕江流儿总是拒她于千里之外,她也要死赖着他。可当她亲眼看到江流儿抱着昏迷不醒的玉儿一脸惊慌,她心里突然没底了,是啊,江流儿从来没对她这么温柔过,也从来没为她这么着急过。以前尚且不喜欢她,更何况此刻她的身份......但救人要紧,云星趁着江流儿不在的空隙为玉儿施针布药,然而一腔真心终究是错付了,因着玉儿是江流儿旧情人的身份,云星以前没少捉弄她,所以江流儿误会她趁人之危也情有可原,但那一刻的心痛与绝望,终究还是让她退怯了,她逃一般的归隐,从此隐姓埋名,再也不见任何人,再也不过问江湖事,她怕听到江湖上关于他的传闻,更怕江湖上再也没有他的传闻.....思绪被人潮打乱,云星压下心头那似有若无的波澜,她的生命里再也不会有江流儿这个人了。
但是,怎么刚出岛就遇到他了呢,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他们。
周边所有的喧嚣仿佛静止了,云星默默地看着站在猜灯谜摊子前面的一双俪影,再一次领略了命运弄人。他还是那副痞痞的吊儿郎当英俊潇洒的模样,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坏笑神情却似一脸认真地在给小摊主下套了,周围一群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眼睛里喷出的火怕是能把他吃了。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但到他这怎么不仅手下留情好像还顺道雕琢了一把呢。当年他也是临死前对自己的微微一笑让她彻底沦陷,义无反顾的追着他跑。是啊,他是这样,习惯搅乱一池春水后不负责任的离开,可恶得很。
江流儿——突然想到那日他冰冷的眉眼,绝情的言语,云星的心有一丝抽痛,浅浅的,几乎难以察觉,但却是存在的。
旁边的玉儿也与从前大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整个人仿佛身上泛着柔光,温柔不与人争,爱意在眼睛里流淌。他们......兜兜转转还是在一起了吧!
云星不自觉握紧的手指关节开始泛白,几乎想要立刻掉头走开,但实在太挤了,她根本无法转身,然而在下一刻,她也想开了,她为什么要逃?他是死是活,过得好不好,跟谁在一起,早就与她没有半点关系了。
江流儿似乎赢了好多小玩意儿,玉儿眉眼温柔地笑看他,两人转身离去,若有似无的语声传来“豆包儿今天开心坏了。”
“........”
回答却听不真切了,失落,但也松了一口气,相遇而不相见是最好的安排了吧。云星回过神,苦涩的笑了笑,然后下一秒,“娘亲~”一阵划破天际的高昂童音硬生生的在这片喧嚣鼎沸的闹市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屋顶上蹲着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娃娃,大概四五岁的样子,扎着两个圆圆的发髻,脸颊肉肉的粉粉的,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扑棱棱的闪着。云星汗颜,她可不可以装作不认识这个小鬼.....这里的动静自然是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包括玉儿,她看到屋顶的淘气鬼先是无奈温柔的笑了笑,然后不经意地看向她的“娘亲”,瞬间的狂喜让她呆住——是她,居然是云星,玉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五年来她仿佛人间蒸发似的,此刻却生生的立在眼前。
她,终于回来了?
“喂,你看什么呢?”江流儿不解她的反应,出声询问,眼光顺着她看去。
高大挺拔的身躯瞬间僵住。
云星!
那一脸巧笑盼兮清丽绝伦的姑娘可不正是云星!脸上是冷淡疏离,仿佛美丽的不可捉摸,即便是笑着也冷得令人望而生畏,眼睛里却闪着颇为无奈的顽皮笑意,那对着女娃娃故意装出来的愠意,让江流儿想起多年前,流溪河畔“你生气的样子比你笑起来的样子好看一百倍”,那个时候的他们多好呀。
整整五年,她竟然连孩子都有了?!她还真是听话啊,让她早点找个人嫁了,她还真嫁了?
江流儿内心似翻起了滔天大浪,想把云星揪过来狠狠的质问她,他找了她整整五年,她却仿佛人间蒸发了似的,他甚至有的时候不禁怀疑,是不是当年云星因为自己误会她,所以心死殉情了,不然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呢,想到这里他自嘲的笑了笑,还殉情呢,人家早就嫁人了,江流儿我看你才是天下第一大笨蛋。
江流儿垂眸,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低声开口“我们走吧!”
玉儿惊讶的看着一脸深沉的江流儿,“你在等什么?是云姑娘,你不是一直在.....”
“没看见吗,她都是人家的娘亲了,我还能怎么办?”小鱼儿苦涩的摇头笑道,只是那抹笑在玉儿看来比哭还难看。
玉儿最后一眼看向云星,却发现她也正好偏过头来看到她,视线在空中相撞,云星好像愣了一下,然后脸上浮现了浅浅笑意,朝她点头致意。
玉儿惊喜的回过头“流儿,她......”愕然打住,再回首川流的人群中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她明明看见他们了,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就走了?云姑娘已经彻底放下了吗?
云星牵着忘流,一时间有些恍惚,即便聪慧冷静如她,也总有克星,江流儿就是她命中注定的克星。一见到他,她就仿佛没有了主意,忘流抬起头看着没有什么表情的云星,以为她真的生自己气了,她扯了扯云星的衣袖,卖起乖,“娘亲,忘流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乱跑了。”云星这才回过神,一眼就看穿了忘流的小心思,她伸手点了点忘流的额头,“这句话我已经听了八百遍了,信你才怪,回家抄书。”忘流撇了撇嘴垂头丧气的懊悔着。一大一小的身影在月光下美的朦胧,后面不远处的江流儿心中酸酸涩涩,回家后他还是不死心的折回来,就因为花满楼那句“那孩子不是四五岁吗,五年前你们不是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