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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是十字路口,右转往南是回城的路。
付明宇把车径直向前开。唐晓亮瞧了一眼张一成。张一成看了一下时间,示意跟上他。马上到中午点了,付明宇肯定是带他们吃饭去。
车子过了一个桥,沿着河道,一直向北。
这条河叫日民河,由北向南流淌。水量完全看天,雨水多时,水量就大,雨水少时,水量就小。干旱季节,河床裸露,风起沙扬。两边的村民,原来多以挖沙谋生。
路是新的,路标跟刚画的一样新,只有两车道。
张一成把车窗完全降下来。车的速度加快了流动,本来不大的风,侧面冲击过来,冲刷着张一成的脑袋。张一成陷在座椅上,竭力把脑袋中的乱麻,丢到风里。这风带着它们,从另一侧车窗奔涌而出,欢快地在麦苗上跳跃,终消失不见。
他们把车开进栗子园。栗子园深处有一家饭店。
又是栗子炖鸡。张一成哭笑。
中国人对鸡有特殊的情感。不是端到桌子上,就是扔到风尘里。
张一成爸妈在时,每年,他回老家两三趟。每次,都是这个付明宇拉到这里来聚餐。2013年后,父母相继去世。他便很少回来了。就如谷兰诗所说,父母都不在了,回来还有什么意义!
东武,他的故乡,开始淡漠。只偶尔,会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出现在他的生活中。比如,饮食、新闻、老乡……但没有一种方式,是张一成很喜欢的。
这周围的土地都是沙地,只适合栽种栗子树。栗子树,很粗,有几百年了。夏天,硕大的叶子,遮住阳光。在树下,几个人围坐石桌,吆三喝四,撕咬炖鸡,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只是,再有乐趣的事儿,不停重复,便是一种折磨。
人的骨子里,喜新,好淫,爱赌。当这些欲望不能扼制时,就冲动而演化成暴力。无论男女,概莫能外。张一成经手的案子,追溯源起,大多是这种类型。这一次,会是个例外吗?他甚至隐隐期望,能遇到一次高手。毕竟,喜新是人的天性。他,张一成,也不能免俗。
桌子已经摆好,几个中年男女已经围坐一起,高声谈论着什么。
还未到夏天,叶子正在极力生长,阳光从缝隙中大片铺下来,给他们披上斑驳的光影。唐晓亮第一来,感觉别有韵味。
都是老同学,也没有什么客气的。张一成一一打过招呼,坐下来。这酒桌上的战争就开始了。
在H省,只要坐到酒桌上,亲父子也不能随便乱来,必须按规矩一一进行。直到最后,大家都醉马刀枪,两眼朦胧。什么恩仇,什么美丑,都化在一杯酒里,都融在鸡毛蒜皮的八卦里。
果然,张一成对面的马晓倩拍拍桌子,率先拉开了八卦的序幕。她,曾是班花,后来嫁得不如意,经常在各种聚会中,寻找昔日焦点的感觉。
她两腮发红,依稀能瞧出当年的一点儿影子。
“哎,哎,各位,我说个事儿。”她摇着双手,止住大家的交头接耳。
大家停下来,把目光看向她。马晓倩内心升腾起莫大的满足。甭管再过多少年,老娘还是那个老娘。她心里这样想。
“我刚毕业那会儿,借调到组织部,正赶上组织部重新整理档案。全县的干部档案,我可都看过了。”她得意地说。
付明宇哼了一声,“档案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个人简历嘛?”
“开始,我也这样以为,很枯燥,没意思。但后来,我看到了老钱的档案。”
“老钱,哪个老钱?”
“还有哪个,咱们的老校长。”
“钱校长?”
马晓倩点点头,“你们都喝一个,我告诉你们点儿特别的。绝对新鲜热辣。”
她身旁的金志前摆摆手,“算了算了,你喝多了。”
马晓倩推开他的手,“金志前,两个人知道的就不是秘密。你懂吗?这有什么呀?”
大家看看金志前,又看看马晓倩,纷纷起哄,“老金,你小子已经知道了?藏肚子里下小崽啊。晓倩,不用理他,说说。”
金志前耸耸肩,一幅无所谓的样子。
“大家还记得嘛,上学时,老钱经常找人到办公室谈话。”马晓倩见压制了金志前的气焰,更加得意。
张一成眼前浮现出钱顺才的模样。
头发花白,围着脑袋一圈,头顶光光的。人很和气,瘦瘦的,弓着身子。老钱跟张一成谈过,他记得很清楚。有段时间,他贪玩,成绩下滑比较厉害。老钱跟他谈了二个小时,语重心长。张一成倒不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而是感觉自己受到了重视。他收了玩心,一股作气考上了大学。回想起来,张一成还挺感激这老头的。
“老钱跟很多人都谈过啊。”有人不屑地说,大有这是什么猛料的意思。
马晓倩白了他一眼,“老钱就是人面兽心,他猥亵女学生,这个你知道吗?”
大家的胃口一下子被吊起来。
“不可能吧?多和蔼的老头?”
“切。老钱都交待得一清二楚。档案里记得也很详细。他怎么跟女学生聊天,先聊什么,再聊什么。他怎么摸女学生的手,怎么把手伸到女学生的胸罩里,怎么把手伸到女学生的裤子里。足足有十几个啊。”
仿佛一件收藏多年的瓷器摔到了地上。清脆的声音,异常清晰。大家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老大,半天才回过神来。
“想想都后怕。当年他还找老娘谈过话呢。”马晓倩咬着牙说。
“这样的人,怎么还能当校长?”有人质疑说。
“金志前,你倒是说两句呀。档案可是咱俩一块整的。”
“所以才是副校长嘛。这些事儿都是老钱在龙华中学干的。”金志前琢磨了一下,说。
东武有两所重点高中,一个是成才中学,也就是他们念的这所,另一个是龙华中学。
“你们想一想,老钱原来是龙华中学的校长,高二时,他调到咱们学校,却成了副校长。这相当于降了一级。”
“妈的,这种人就该枪毙。”有人恨恨地说。
“这老小子平安落地了。”付明宇叹了口气,“老钱退休好几年了。估计生活过得滋润着呢。”
“现在,不是强调要回头看嘛。怎么不把他挖出来?”
“唉,难说着呢。”付明宇扬扬眉毛,“喝酒,喝酒,跟吃了个苍蝇一样。来,涮涮嘴。”
这个八卦有点儿沉重,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开始感叹人心隔肚皮,世风日下。
张一成心中也很震惊,但他没有多说话。他很少公开评价其他人,尤其是过去熟悉的人。多年的经历,让他深知,每一个人心底深处,都有不能告人的秘密。而这些秘密,往往指引着他侦破案子的方向。
坦白讲,刑警,就是不停探求罪犯心中秘密的人。
“世风日下,屁。日光之下无新事儿。”马晓倩眼睛落在张一成身上,“一成,你做刑警那么多年,见多识广,你说说。”
被点名了。张一成只好笑笑,应付说,“每个时期,都有这种人。”
马晓倩本期望张一成附合一下她的说法,声讨一番老钱。这样更能显示,她发布这个信息的重要性。但张一成说了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她无从借力,有些不满,但又不好发作,只好把目标转到了付明宇身上。
“付局长。”她乜斜着眼。
“马大小姐,别别别,我怕你了。”付明宇心中感到不妙,连连求饶。
“前两天,那几个老干部自杀,小道消息传的很多。你们也没查查?”马晓倩不依不饶。
“自杀?什么自杀?”这段时间,张一成一直沉浸在两个自杀案子里,不能自拔。一听到这个字眼,他不假思索地反应到嘴巴上。
“你看,连省城下来的,都感兴趣。”
“没啥好说的。已经结案了。”付明宇把身前的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