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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祭过后,刘彻原以为可稍稍缓口气,过几天轻省日子,岂料朝堂又为扩建长安城之事闹得不可开交。
随着近年长安周边的作坊不断增多,朝廷又刻意放宽工匠迁移至京畿三辅的诸多限制,长安城的人口数量骤然暴增。不算来往商旅,单是城中的常住居民,驻军,官吏和皇室宗亲,已然超过三十万。
眼见大汉的工业化尚未开启,城市化却先行来临,太子刘彻甚感悲催。
据史籍记载,汉朝的长安城最繁荣时也不到三十万人,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汉武帝大肆扩建宫殿,占据大半城区,把大量居民迁出城外的缘故。
无论如何,此时的长安城已人满为患,即便中尉张汤心狠手黑,却仍难以阻止长安城朝着脏乱差的方向不断发展。
怨谁呢?
当然要怨老祖宗,选的地不好!
要知道唐朝的长安城最繁荣时曾容纳了近两百万人,依旧能不断增添新的宫殿群,可见是多么宽敞。
如今刘彻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偏生就是没地方扩建。
汉长安和唐长安其实只隔了块微微隆起的高坡,名为龙首塬。
昔年汉高祖刘邦听了谋臣建议,决定定都关中,见得渭水南岸平原上竟隆着这么块高坡,又有个这般霸气的名头,便以此为基,兴建长乐宫,其后又在长乐宫西侧兴建未央宫。
.未央宫和长乐宫东西并立在龙首塬上,俯瞰四方,尽显帝皇威仪,且控制全城至高之处,便于宫城的防守。
想法虽是不错,建得也很好,偏生在增建新殿和官员宅邸之时犯了傻,硬是往北边扩建,或许是想着北临渭水,西濒泬水,守城时能直接当做护城河使用,却压根没考虑过日后该如何扩建。
待到汉惠帝要修建城垣时,方才发觉自家老爹犯了傻,可也没办法,建城必须遵循固定的形制,又因先建宫殿居宅后围城垣,里面有建筑物的限制,外面又有泬水和渭水的限制,为获得足够的空间,只能沿着渭水和泬水修建城垣,花了五年多,六十里城墙方才完工。
故而长安城的城墙除东面平直以外,其他三面均凸凹曲折,压根没法再扩建了。
刘彻对老刘家的祖宗满腹怨念,瞧瞧人老杨家和老李家,人家就知道在龙首塬的南面建都城,想怎么扩建就怎么扩建,住个百来万人仍是宽敞得很。
大汉群臣朝议数日,争执不休,却依旧议不出个好法子。
不少朝臣倾向于将大量城中居民迁移至陵邑。
历朝历代的皇帝,大多喜欢帮自己提前修建陵墓。
高祖修建长陵时,将两千户中原巨富及其家眷大量迁徒关中,伺奉长陵,并在陵园附近修建长陵县邑,供迁徒者居住。惠帝修建安陵时,亦效仿高祖,在陵园附近修造安陵邑,迁来不少中原的豪富之家。
陵邑的最大作用,无非就是将大汉的豪门富户大量迁入长安周边,以便尽可能削弱中原诸侯的实力。
大农令曹栾竭力反对将城中居民迁至陵邑,并非他有甚么以民为本的高尚情操,而是不愿耗费大量的赀财。
百姓们又不傻,谁会自愿从天子脚下迁去守陵?
要么朝廷适当给些补偿,要么就只能强迁。
依着皇帝和太子的性子,想来不会冒着引发民愤的风险,选择强迁的。
那朝廷就必得补偿要迁移的百姓,旁的且不说,至少得先在陵邑帮他们建好房屋吧?
且那些屋舍还不能太差,长安城的百姓可不似穷乡僻壤的农人那般好应付。
曹栾想想那等庞大开销便是肝颤,端是数以亿计啊。
见大农令执意不肯从国库拨出钱来迁移居民,朝臣们也没有办法,只得继续争执,各种天马行空的想法层出不穷,便连重建新城迁都的主意都冒了出来。
刘彻着实再看不下去,摆手让他们肃静下来。
他环视群臣,缓声道:“城中居民是要迁些出去的,但必得让百姓们心甘情愿才行。”
曹栾闻言,神情愈发苦涩,照着太子的意思,可不就是要花钱迁移居民么?
然而不待他出言相劝,却闻得刘彻话锋一转:“从国库拨出款项补偿移民却也是个蠢法子。”
群臣皆是愣怔,心道殿下非但前言不搭后语,更是自相矛盾,莫不是迷糊了。
刘彻无奈的摇摇头:“诶,如此简单的事,你等竟朝议了数日,还想不出解决之道?”
丞相袁盎忙是问道:“殿下可有良策?”
刘彻颌首道:“让内史张贴布告,待过得年节,城内各类作坊的商税皆提高五成。另在泬水西畔划出块合宜的地界,年节过后,迁入此地界的作坊皆减税三年,税率为原本的五成。”
朝臣们皆是瞠目结舌,唯有曹栾眼神大亮,出言问道:“殿下是想诱使城中的诸多作坊搬迁至城外的泬水西畔?”
“不错,外地工匠之所以想迁居长安,无非是因城中作坊众多,给的工钱又高。若那些作坊都迁到城外,工匠们自然也会跟着迁走,何须诸位劳神费心?”
刘彻顿了顿,见朝臣们大都明白过来,方才继续道:“那地界便称作泬西新区,将其划分南北两阙,南阙迁入工坊,北阙则交由皇室实业大举兴建民宅。”
内史王轩忙是起身出列,躬身提醒道:“殿下,泬水西畔毗邻上林苑,建那泬西新区怕是会侵占到皇苑之地。”
“无妨,上林苑辽阔广袤,真正圈养着野兽的猎苑只占去小半山林,泬水西畔不过是上林苑的边缘,百姓平日皆可入内,哪算得上甚么皇苑?”
刘彻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又不是甚么自然保护区,与其放着抛荒,不如好好利用起来。
史籍记载,汉武帝还在那挖了个昆明湖呢,白瞎了那么大块地,将之划为工业园区,将作坊尽数迁过去,长安北阙只留商业区和少许居民区就好了。
王轩本就不是刻意反对,出言提醒无非是本身职守,此时见得太子发了话,便也不再多言。
刘彻望向旁的朝臣,问道:“诸位可还有异议?”
群臣皆是摇头,他们着实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法子。
曹栾略带犹豫的问道:“殿下,那泬西新区可要兴建城垣?”
“不用建!若外敌能攻到长安城外,我大汉与亡国又有何异?”
刘彻毫无忌讳,坦然道:“若后人当真如此不成器,留城墙给他们又有何用,顶多困守孤城,苟且偷生,还不如尽数死了的好。”
“……”
朝臣们皆是哑然,这话太子敢说,他们可不敢听啊。
“若无事再议,便退朝吧。”
刘彻抬眸望向殿外日冕,俨然已近午时,径自道。
见得群臣无人出言,他便是起身离席,往内殿去了。
刘彻回到太子府,正待吩咐近侍李福备膳,便见得阿娇迈入殿门,匆匆而来。
“你不是正跟那卓文君学经史么,怎的今日得闲?”
刘彻笑着打趣道,也不知那卓文君用了甚么法子,短短数日便将阿娇收拾服帖了,每日皆是老老实实到她那埋头苦读。
阿娇颇是自得道:“先生夸我近来愈发勤勉,学得也快,便让我歇个半日。”
刘彻笑而不语,心道那卓文君怕是瞧清了阿娇的脾性,端是头顺毛驴,顺着捋就熨帖了。
阿娇似是想到了甚么,拍了拍脑门:“险些忘了正事,你是不是有三十六策的正本?”
刘彻不明所以,疑惑道:“甚么正本?”
“便是那本《皇后是如何炼成的》里的三十六策啊。”
阿娇自顾自的斟了茶,仰头饮尽,瞪着大眼道:“先生说了,那三十六策必有正本,绝非仅是你故作玩闹写的那些小手段,而是真正的大道理。”
刘彻闻言,险些没吐出口老血,讶异道:“你竟将那书让她看了?”
阿娇理直气壮道:“那是自然啊,不让先生看,她怎的知道我想学甚么?”
“……”
刘彻端是无言以对,只得叮嘱道:“那书你可不能再让旁人看到了,更不能说是我给你的。”
阿娇得意道:“你当我傻么?我只让先生看过,且还骗她说是南宫给我的。”
“是,你不傻,我傻!”
刘彻不禁摇头苦笑,复又问道:“你要那三十六策的正本作甚,那原是本兵书。”
“先生说了,那些手段虽颇有奇效,却失之堂皇,不过小术耳;唯有真正悟透根本,持之以正,方是大道。”
阿娇柳眉微扬,认真道:“依我的性情和出身,行此等阴私手段无异以己之短,攻人之长,反是落了下乘,失了身份,唯有行光明正大的阳谋,以大义逼人,以大势压人,方才最是合宜。”
刘彻讶异道:“这些都是卓文君对你说的?”
阿娇臻首轻点:“是啊,先生不许我说与旁人听,我便连南宫都未漏半句。”
“嗯,是不能对旁人说。”
刘彻微是颌首,复又叹道:“若非她特意提点,我怕反是会害了你,待哪日得空,是该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