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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无疑是蔚为奇观的一幕,这是一幅注定会在江湖经久流传的画面。
隋斜谷几乎在一瞬间就被数万柄飞剑迅猛镇压,前一瞬,丹种坪外看客只觉得有黑云遮天蔽日,下一刻,那些“黑云”就落在人间,插满了整座丹种坪,破空而来的飞剑数目实在是太过巨大,以至于层层叠叠紧密拥簇在一起,很快那隋斜谷就消失在众人视线,除了剑还是剑,年轻北凉王如同使出一手搬山倒海的仙人神通,凭空打造出了一座巍巍然的恢弘剑山。
起先剑山还有肉眼可见的摇动,但晃荡逐渐幅度减小,随着无止境地一剑加一剑,剑山越来越高大,也越来越稳固,直至整座“山峰”彻底纹丝不动。
丹种坪外人人瞠目结舌,见过打架的,还真没见过这般打架的。
这会儿,再不服气徐凤年莫名其妙就成为天下第一人的家伙,也终于心服口服了。对一触即发的凉莽大战再没有信心的悲观者,也觉得是不是可以信那徐凤年一次。
蜀道是最后一柄落下的名剑,像是被人漫不经心摔在了剑山之巅。
原本又有松动迹象的剑山完完全全没了“生气”,偶有一两柄倾斜的飞剑滑落剑山,跌在丹种坪外。
一位遥遥站在街道远处屋檐下的高大女子嘴角翘起,她瞥了眼高达三十余丈的飞来剑峰,讥讽道:“让你滚不滚,百年英名毁于一旦。”
徐凤年并未站在那山脚处,也没有返回马车,而是悄无声息出现在同一屋檐下。比他还要高出一些的女子望向他,只见徐凤年脸色苍白,但神采焕发,看似矛盾,其实不然,澹台平静更是视为天经地义,当年她的师父,也是如此,身子骨不显雄壮,更像是弱不禁风的读书人,但师父的眼眸,从来都是跟此时眼前年轻人如出一辙的干净,干净到以至于师父第一次为她伸手指向那条过江蟒,她都忘了去欣赏那尾正值蜕变的百丈白蟒,她眼中只有自己消瘦师父的眼神。
哪怕过了数十年,师父的那句口头禅仿佛犹在耳畔。
“傻大个呦。”
盯着徐凤年的澹台平静笑了,像个历经千辛万苦寻回心仪物件的小女孩。
徐凤年不明就里,反而有些毛骨悚然。
上了岁数何况是百岁高龄的女子突然流露出如此稚趣作态,饶是徐凤年的脸皮和心智,也有些扛不住。
本想聊上几句的徐凤年赶紧把到嘴边的言辞咽回肚子。澹台平静的失态很快消散不见,恢复成南方练气士首席大宗师的淡泊神情,转移视线,平静道:“这一剑叫什么?有没有名字?”
徐凤年笑道:“给招式取个响当当的名号,那不是俗人才会做的事情吗?澹台前辈也有这么俗气的习惯?”
她说道:“我也要吃喝拉撒睡,也会打嗝放屁,怎就不俗了?”
徐凤年当年劝解温华不要太痴情于江湖上那些瞧着高不可攀的女侠仙子,因为她们也得拉屎,难不成她们拉屎就能拉出一朵花来?
与澹台平静的这番自嘲,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这毕竟是当年那个徐乞丐落难时的愤懑之词,如今很难有这份苦中作乐的心境了。
徐凤年嘴角抽搐了一下,讪讪笑道:“不一样的,这话别人说来俗不可耐,可从澹台前辈嘴里说出来,听着还是会透着股仙气。”
澹台平静视线越过依旧不肯散去的人群,望向堆积成山的数万柄剑,感叹道:“恭喜北凉王重返天人境界。”
徐凤年放低声音说道:“如果有一天……”
她打断徐凤年的言语,直截了当给出答案:“可以借你。”
徐凤年撇了撇嘴,跟聪明人说话省事是省事,但无趣是真的无趣。
他拢起袖子,跟澹台平静一起望向那座本该唯有天下之剑共主才能搬来的壮观剑山,想起了一些往事。
很久很久以前,他喜好佩剑佩刀却是个绣花枕头,她藏有一柄神符,也好不到哪里去。
徐凤年忍不住叹了口气。
澹台平静问道:“何时前往凉州边境督战?”
徐凤年缓缓道:“就这几天的事情了,先等金缕织造局把那件新王蟒袍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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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城以丹种坪作为圆心,拥堵得水泄不通,因为这场大战的落幕过于迅雷不及掩耳,很多外边的人只看到那飞剑如蝗落剑如雨的场景,并不知晓这场较量已经结束,仍是向丹种坪一路杀去,这就使得圆心那块的一大拨看客根本别想走出去,可以说,大半的凉州城居民要么已经到场,要么在前来观战的路途中,折腾得比过年还热闹。北凉这边其实远不像太安城那样喜欢隔三岔五就来一次万人空巷,可是这一趟热闹实在太过百年难遇,北凉武人被军伍压制得半死不活,好不容易北凉王亲自出马与人过招比武,加上还顶着天下第一的大帽子,再心如止水的凉州人也难免心动不已。
茫茫人海之中,离着丹种坪半里左右的路程,就有一对性子截然相反但身份都煊赫非凡的女子,两人面面相觑。她们分别是陵州别驾宋岩之独女宋黄眉,经略使李功德大人的女儿李负真,后者开始并不想凑这个热闹,委实是熬不过最喜欢舞刀弄剑的宋黄眉死缠烂打,这才不情不愿地跑来,结果马车就被堵在半路,以宋黄眉的跳脱活泼,二话不说就跃上了车顶,李负真则站在马夫身后,好歹没有错过那飞剑下坠的画面。
站在马车顶上的宋黄眉等了半天,没等到剑山上数万飞剑四溅弹开的结果,既有惊艳也有失望,跳到李负真身边,满脸的意犹未尽,啧啧道:“咋样,咱俩没白来吧?荡气回肠啊!你要是没来,悔死你!”
李负真神情淡漠。
宋黄眉对此见怪不怪,攥紧拳头狠狠砸在另一只手的手心,自说自话道:“不行,我一定要跟那家伙拜师学艺!就算给他每天端茶送水也不打紧,这样的绝顶高手,不拿来当师父,不是暴殄天物是什么?!”
李负真欲言又止,宋黄眉一脸可怜兮兮望向她,哀求道:“负真姐姐,我的好姐姐,我知晓你与那家伙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你说话比我管用,要不你帮我说说情?”
李负真瞪眼道:“劝你死了这心!”
李负真微微撇过头,语气冷淡:“我与他从来便不对眼……”
宋黄眉嬉皮笑脸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嘛,何况男女能够成为冤家,本就说明有缘。”
李负真冷哼一声,“那也是孽缘。”
宋黄眉翻了个白眼,看这条路走不通,就想着自食其力好了,绞尽脑汁寻思着如何偷偷摸入清凉山王府,为了能跟他练剑,女子矜持大家闺秀什么的就让它们随风而逝吧。
李负真在这一刻神游万里,心不在焉。
如今北凉局势可谓瞬息万变,随着宋洞明出任那名不正言不顺的副经略使,北凉官场都清楚今年极有可能是李功德担任文官第一人的最后时光了,而且当时经略使大人在陵州军政变动中表现得不尽如意,虽说生了个争气的好儿子,依旧跟徐家牵连紧密,可一朝天子一朝臣是自古而然的规矩,而且当下不是顺顺当当做一任太平官的光景,口碑平平的李大人未必能够在北莽百万大军压境之际保住官位。如此一来,门庭喧闹远逊前几年的陵州经略使府邸,愈发冷清,官场上的新人旧人,都一股脑跑去了刺史徐北枳和别驾宋岩那边混熟脸。李负真对官场起伏一向不关心,可是随着爹年事渐高,又没有小辈孩子可以含饴弄孙,整天就是闲在家中对付那些花草鱼虫,李负真也不明白是因为爹的官瘾突然变没了,还是对前程认命了。但李负真还是更习惯那个每天与大小官员客套寒暄玩弄心计的爹,每天都斗志昂扬,每天都知道明天该见谁该说什么话,而不是像现在悠游度日,做一个富贵老闲人。
李负真没来由生出一股冲动。
如果我破天荒求你一回,你会不会答应让我爹多做几年北凉经略使?
李负真自嘲一笑,摇了摇头。李负真啊李负真,你为何会有这种荒唐滑稽的念头?
宋黄眉了解这位负真姐姐的性格,倔强起来,那是九牛二虎也拉不回来,也就绝了要她帮自己引荐的心思。
宋黄眉嘿嘿一笑,凑近李负真,“负真姐姐,我一直很好奇,经略使大人怎么给你取了这个古怪名字,比我还要稀罕啊。负是什么负,真又是什么真?”
李负真愣了一下,这个问题还真难倒她了,她对自己的名字从未深思过,一直觉得兴许就是久负盛誉的负,天真无邪的真,大概是爹想着她这个女儿能够一辈子无忧无虑吧。
宋黄眉见她沉默不语,也就懒得刨根问底,自言自语道:“以前总听说那家伙曾经在春神湖上请下了真武大帝,一拳头就灭了小天师赵凝神请来的龙虎山初代祖师爷。以前吧,还觉得世上哪有神仙,现在觉得还真不好说。”
说到这里,宋黄眉哈哈大笑道:“负真姐姐,真武大帝里也有个真字。”
真武?
李负真笑了笑。
然后猛然间就笑不出来了。
有个词叫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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