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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壶也被叫做“马牙”,因为形状有点儿象马的牙齿。宁小闲对它印象最深的是,这货长得像贝壳却居然不是贝类,而属于节肢类动物,就是和虾啊、螃蟹啊是同纲兄弟。这种东西在海边的礁石上、在大船的底部,甚至在鲸鱼身上,简直不要太多。它粘着力太强,数量一多又会减慢船速,因此每次有大船靠岸之后,水手们就要到船底去清理。
食档就从水手这儿以极低的价格,大约是每十斤几文的价钱将它们买下来,然后施以巧手制作。在华夏温州一带,对藤壶的处理是“重盐腌之,能久藏”,不过这里的食档将它坚硬的外壳敲掉,然后加姜葱醋、芫菜和甜椒一起拌均,味道居然有些鲜甜,虽然没有其他海味来得痛快,但一口一口慢慢咀嚼,脆生生、鲜咂咂,也是佐酒的佳品。
另一道凉菜就很让她意外了,竟然是腌泥螺。这种海味每一枚都不到她食指指甲盖大小,一般出产于沿海滩涂。都灵城毗邻镜海,自然也盛产泥螺。对本区域来说,现在正是深秋之季,泥螺又称“吐铁”,以桃花盛开时所产的质量最佳,不过秋后的泥螺虽然比不上农历三月时的“桃花泥螺”,但也粒大脂丰,极其鲜美。
她坐的这家食档是以盐巴先催出螺中的海水,然后加生姜、白糖和高浓度的老白干来生腌。此时这一带地区已经开始流行辛辣味食品,所以腌料中还放进一点点花椒。这味道肥美丰腴、清香脆嫩,令人久久难忘,并且这东西也有很好的药用价值,可用于肝肾阴虚,男人嘛,适当吃一点也是很好的,嗯,大家都懂的。
可惜泥螺的螺壳细薄易碎,所以吃起来也要有些功夫,必须“哧溜”一口吸出螺肉,不然壳片就要碎在嘴里,呸呸呸个不停。宁小闲从前没少吃这个,自然不会在皇甫铭面前露了洋相。她心道,多亏她不是个端方行仪的大家闺秀,否则面对这等美味,还真是无从下嘴。
皇甫铭看她吃泥螺,突然嘿嘿直笑。
宁小闲抬起筷子敲了他脑袋一记,恼道:“笑什么,淑女吃饭时,你敢在一旁发出这种声音?”
淑女会这样吃饭?皇甫铭咧嘴道:“上次我带人来这里吃饭,金满妍这也不碰那也不碰,这腌泥螺明明如此好味,她居然能干看着不吃。”
她想了想,也捂着嘴笑了。金满妍是济世楼掌门千金,又心仪皇甫铭,恨不得在他表现出所有的好,怎敢吸溜吸溜地吃泥螺,破坏自己形象?这小子把她带到这里用饭,八成也是存心要看人出丑。
趁着厨子炒菜的功夫,她顺口问起:“你这一手功夫,不是等闲的神通吧?”
他嘿嘿笑道:“自不是师门所学,而是我镜海王府的秘传功夫。宁姐姐,我爹爹不让我将这些神通的秘密说出去,所以……”
“知道啦,我不问就是。”她也不为怪。镜海王府的秘密要是有这么容易传出来,就不会连汨罗也查探不到了。可是刚刚皇甫铭施术的时候,她总觉得这孩子给她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他用的不是灵力或者妖力。这种感觉,她也曾在第二人身上见过,那就是追缉庆忌时替他挺身而出的那个元婴期修士,此人所用的画皮术、草人咒术,就和皇甫铭的神通似是一个套路。
皇甫铭倒是好奇:“你怎么解开我这小黄蛇儿的毒?”等闲的灵丹只能解等闲的毒。真正厉害的剧毒,可不是一般的清毒丹能解去的,还得像民间大夫一样对症下药。像他召来的这蛇儿毒性猛恶,什么定虚丹、益毒清都是全然无效的。
宁小闲蘸了水,在桌上信手画了起来,弯曲的蛇身、小小的翅膀、头上还鼓起几个小包。皇甫铭认得,这正是他召出来的小蛇。“看这形象,还不明显么?偏偏还是黄色的,这是上古的异兽,称为螣蛇,能乘雾而飞,速度其快无比,毒性偏于阴毒。我估计你召来的也不是螣蛇本尊,否则这样的异兽不易控制,一发起横来连这几个修士带凡人都会啃噬干净。”长天的真身是巨蛇,她爱屋及乌,对蛇类的研究也多些,自然认得这大名鼎鼎的螣蛇。
说罢,她转头看了皇甫铭一眼,见他只是嘻嘻而笑,并不接话,心道好狡猾的小子。她推测,皇甫铭召来的只是螣蛇的一个虚影或者分身罢了,令其附在纸上攻击他人。螣蛇这种上古异兽和沧龙可不同,沧龙只能生活在水里,为害有限,而螣蛇上天入地,几乎无处不去。偏偏螣蛇的脾气又极暴躁,皇甫铭年幼,要是控制不了异兽本尊,这条螣蛇恐怕要把都灵城城防守所的火气都搅出来。
他只弄出个虚影或者分身,倒是很聪明的作法。可是上古异兽是随便人能召唤得出来的吗,你想召,也要异兽大人肯搭理你啊!所以皇甫铭身上必然还有秘密。若这小子年纪再大些,修为再深厚些,又能召来什么东西?
她一边思忖一边接着又说:“你这螣蛇的毒,放在我眼里还不算疑难之症,并且知道了其性子之后,用落霞天珠的火性去中和,解起来就更快。”落霞天珠根须上的小球,可配制火攻之符,可见火性之烈,用来对付螣蛇的阴毒,正是驱虎吞狼、针锋相对,在患者体内都要有一番狠命的交锋,所以刚才那伤者才受尽了苦楚。
皇甫铭也想明白这一点,冷笑几声道:“他敢蔑我镜海王府,才吃这么点儿苦,真是太便宜他了。”
宁小闲笑而不语,只夹了几个藤壶慢慢品尝。
皇甫铭何等乖觉,看出她眼里的不置可否,不由得细声道:“宁姐姐,你可是不喜欢我这样?”黑白分明的大眼立刻露出无辜和恳求的神情来。
她敢肯定,这小子日后也是个变脸大师。
“我哪来的权力,对你指手划脚?哪来的权力让别人凭我的好恶行事?”她轻轻嗤了一声,皇甫铭却从她的笑容里看到了真诚,“你日后必定会有逢风雨而化龙之时,我想当个聪明人,就不该告诉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可是我却喜欢别人凭我的好恶来做事。”皇甫铭认真道,“凭什么修行就要清心寡欲?我偏要富有四海,权倾天下,让天下所有人都惧怕我、敬畏我,否则修为就算到了永恒不灭之境,孤家寡人的又有什么意思?”
这混帐小子,日后该不会以这个为本心,立下宏愿吧?那他这辈子要面对的心魔可是别人的千百倍了。其他修士难道是傻子吗,自愿清心寡欲过苦行生活吗?还不都是怕心魔肆虐!宁小闲咬着筷子,苦恼道,“你这想法是打哪儿来的?”
皇甫铭昂起头道:“我爹说,男子汉大丈夫,当快意行事。”
她扑哧一笑:“你想一边吃喝玩乐一边登上大能之境,也不是不可,只不过要面对的心魔实在太生猛了。单单是眼、耳、鼻、舌、身、意这六欲,我怕你到时候就吃不消。”
皇甫铭扁了扁嘴道:“我才不怕。只有手里权势越大,自己才越安全。”
这话,长天也说过。她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敛了起来。
皇甫铭死死盯住她,问道:“宁姐姐,你说我若有一天能站在天下人的头顶上,是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她眨了眨眼,这问题他问错人了吧:“大概……吧,从没想过啊。”她最大的理想就是跟在长天身边,混吃等死。看看人家立下的本心如此宏大,再看看她当初立下的本心,思想觉悟简直不在同一个等级上!
她真汗颜啊。
说话间,厨子终于将菜肴端了上来。方才凡人们都离得远远地惟恐受了波及,这几个食档老板各有拿手好菜,趁这空档功夫赶紧做将起来。远处的凡人见到这里已经太平了很久,胆子大的开始陆续搬回来坐好。
棚子里终于又热闹起来,只是所有人都有意识地离皇甫铭这二人远远地。
吃大排档,要的就是个气氛哪。她感叹道,伸手夹了一筷子鱼脍。
“脍”意指生肉细切,所谓“鱼脍”其实就是生鱼片,只不过这玩意儿其实也是起源于华夏,而非一般人以为的那样是扶桑国发明。周朝就已有吃生鱼片(鱼脍)的记载,而勤劳勇敢的先秦人民就懂得生鱼脍当用葱、芥酱来调味。
到了南北朝甚至出现“金齑玉脍”,北魏贾思勰所著《齐民要术》的“八和齑”一节里,就详细地介绍了金齑的做法。“八和齑”是一种调味品,是用蒜、姜、橘、白梅、熟粟黄、粳米饭、盐、酱八种料制成的,用来蘸鱼脍。
不过他们现在吃的,当然不是三文鱼,而是旗鱼和章鱼做成的鱼片。在当代华夏,这两种海产品都贵得要命,尤其旗鱼被视为最上等的鱼类之一,吃个薄薄的十来片就要花百来元软妹币的节奏,但在这片庞大的镜海里,不过是最最普通的鱼鲜罢了。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