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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热血灼利刃(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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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岚是第一个回来的。

    她手持本命剑,跪在了柳昔卿的身前。

    “母亲,求您带我去。”

    看到女儿,柳昔卿的手有些抖。

    这双握着弓,在面对聚星神兵时都未抖过的手,轻轻摸上行岚的头顶。

    “傻孩子,你留在这里,我才会回来,知道吗?”她温柔而且耐心地哄着心爱的女儿,“就像你小时候,每次我出门,岚儿在家乖乖修炼,我便很快回来了,不是吗?”

    行岚泣不成声。

    很多时候,道理大家都明白,唯独在去做的时候,最迈不过去的,便是骨肉亲情这道坎儿。

    谁说修士亲情淡漠?

    从那样一个幼小的孩儿,足足疼了两千年,这种感情,岂能淡漠?

    但修士的心性坚韧,行岚的眼泪很快收了回去,以现在人间的状况,最可悲的便是,她连哀伤的时间都没有。

    “我等母亲回来。”行岚慢慢说完这句话,一字一艰难。

    行然也从聚星坛空间返回,他站在行岚身后,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最后,人间一共征招了三百一十六名化神修士,一千零五十名元婴修士,全部被晏修收进了芥子空间,只等丰澈发出号令,他们便要进入通道。

    在晏修和柳昔卿即将要离开的时候。

    行然轻轻扯了扯母亲的衣角。

    他长大之后,就很少再跟母亲撒娇了,柳昔卿心头一软,回身轻握他的手。

    行然道:“母亲,小时候,我其实比岚儿还爱哭,您一走,我就会偷偷到后山去哭,生怕您不回来,可是哭得久了,反而倒是释怀了,因为我想着,如果您不回来,我便学好了本事,天涯海角,无论多么遥远,都要将您找回来。”

    柳昔卿笑了。

    那笑容温柔得像是春日最暖的那一缕光。

    她轻声道:“是啊,天涯海角,无论多么遥远,母亲都要回到你们身边。”

    ……

    因为有晏修的须弥芥子,从外面来看,从七国战场转移的仅是晏修、柳昔卿夫妻两人,因为晏修的凶名赫赫,一时间竟没有北冥人上去阻拦,剩下的星舰甚至还因为晏修的离去而松了一口气。

    北冥人却没想到,丰澈正在晏修的芥子石中,用鸿雁于飞与柳昔卿联络,指引他们去往准备开启传送通道的地点。

    这是一处被阵法掩蔽的山洞。

    现在人间几乎遍布北冥人,大多数北冥人还是攻打各大山门,也有一部分北冥人负责寻找那些神秘的空间和阵法,他们不会人修的法术,却可以胡乱用光束扫射一通,有的人被他们用瞳术找出来,拖出来便杀了,有的藏匿得高明一些,便能逃过一劫。

    这处山洞便由一座相当高明的阵法掩饰。

    晏修和柳昔卿按照丰澈所说的口诀进入山洞之中,才将丰澈和所有参加此次远征的修士放了出来。

    这些人分布极杂,但是来自五大山门和九重天外天的修士便占了总人数的一半,其他便是各个大、中、小宗门及洞府弟子,还有零星散修。

    这其中,仅是青弭峰弟子便有三十多人,除了副峰主冲离神君因为是下一任峰主的继承者必须留在人间,夏时因为施展结界重伤无法前来之外,晏修座下十七弟子几乎全员到齐。柳昔卿座下弟子黄琛、成枫宁、卞何之,及梅裕雪山副山主顾三辩皆随同出征,宏景山的昂神君虽然在聚星坛空间中负伤,却也跟了来。

    柳昔卿本不同意,但是这位总是苦着脸的大师兄将手放在她肩上,又是唉声叹气地道:“谁让我是宏景山大师兄。”听上去不情不愿,但柳昔卿知道,大师兄是不放心她。

    就算已是大乘修士,她还是他眼中的小六。

    丰澈从芥子石出来之后,扶着旁边的石壁咳了好一阵子,然后才吃力地站起身。早在寻找传送通道地点的时候,他便受到数名紫眸北冥人的追杀,负伤累累,不然也不会被行然所救。

    他慢慢地走到山洞的正中央,那双鸳鸯猫儿眼一眯,从眉心引出精血来,在空中不断画着与北冥符号相似的符咒。

    一开始,众人只以为他用精血布阵,但他画咒文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他依然没有停止动作。

    众人面面相觑,对修士来说,精血是无比宝贵的东西,他这样下去,是要损耗多少精血?

    但法术一旦开始施放,就无法中断。

    丰澈的血源源不断从眉心引出,每画出一个符咒,便能听到空气中传来一声清脆声,像是乐器在空中击打,又像是触动了某种开关,随着符咒越画越多,他的脚下慢慢出现一个泛着白色光芒的光圈,并不断变大。

    在场的修士没有庸手,他们一看便知,丰澈这是在用符咒撰写一道规则,这规则难就难在,必须符合人间制定的规则,同时也能适应北冥界,当年星轨老祖创“侵天术”不知用了多久,就连负责向人间输送北冥人的传送阵都需要以七座钢铁堡垒为载体,丰澈正在做的,比侵天术和钢铁堡垒都难得多。

    他是要从规则之中,开辟出一个传送通道。

    这样的事,放眼人间,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做到,因为人间再无另一个拥有参透规则之力,身兼北冥和人间两地术法的大乘修士。

    当光圈扩散到他身前一丈时,他睁开双眼,对晏修道:“成了!”

    晏修走到光圈边缘,再一次重新审视这位曾在自己魔君时代,态度一直不卑不亢,带领弦月魔修与其他人势力周旋了近两千年的魔修护法,最后只有两个字。

    “保重。”

    丰澈将手背在身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晏修纵身一跃,率先开路。

    然后是柳昔卿。

    她曾得丰澈帮扶,比起别人对他的复杂感情,柳昔卿更倾向于将他视为一位狡黠又不失风趣的前辈。

    她还记得丰澈最喜饮茶,几乎随时随地都可以烹茶而饮。

    她笑道:“希望回来时,有丰护法的茶做招待,这一行便值得了。”

    听到“茶”字,丰澈那双猫儿眼一下子亮了起来,他笑眯眯地道:“那么,我便留在这里,等着为诸位庆功。”

    柳昔卿从容向前迈出一步,身形在光圈中消失。

    接下来,远征军的修士一个接一个的进入光圈,直到最后一人走上前来。

    那是一名容貌清丽的女魔修。

    她只有元婴修为,面对丰澈的时候似乎有些怯懦,但还是鼓足了勇气,站到了光圈前。

    她对丰澈道:“丰澈大人,我以前也是一名弦月魔修,一直受您的领导,虽然现在魔修早不分弦月朔月,可我……我想,我还是喜欢做一名弦月魔修的。”

    丰澈失笑道:“既已没有分别,又何必执着,痴儿。”

    那女魔修露出有些激动的神情,她似乎很高兴,声音清脆得像刚出谷的鸟儿,轻快地回道:“也许我只是怀念有您领导的日子,那时候我们虽然不容于人间,但却被您保护得很好,您在前面……帮大家抗下了许多压力,我真的……真的把您当成努力的目标,到了现在,我已是一名小小的域主,也许我的修为还不够高,但是我相信有那么一天,我也能为魔修多做一些事,也能想您一样,守护我们的族群。”

    “可你现在知道了,我其实是一名北冥人,而且,我当初还是以卧底的身份潜入人间的,你失望吗?”丰澈问道。

    那女魔修一愣,随后神色一变,有些语无伦次地道:“我知道您是北冥人,但我没有那个意思,就算您是北冥人,您依然站在我们身边,整个人间都知道您的大义,我怎么会失望!对不起,我是个嘴很笨的人,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但是我想让您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誓死追随您!我,我……就……就这样吧!”

    她越说越紧张,双手都搅在一起,最后,她从衣袖中掏出一样东西,飞快地丢给丰澈,连眼睛都不敢抬起看他,声音细不可闻地道:“这是我山中的凌霄花!”

    然后她向前一跃,身影也消失了。

    丰澈伸手接住了一朵淡粉色的花。

    这朵花很好看,且被保存得很好,花瓣上还封存了一滴露珠。

    但是接住花的手非常难看。

    因为那手上已经完全没有血肉,只是皮包骨而已。

    丰澈的表情有些惊讶,啧啧道:“我这是被告白了吗?”

    可他根本不知道那个姑娘的长相,也看不到花的样子。

    因为这双修真界独一无的鸳鸯猫儿眼,早在被行然救走之前,就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他慢慢地走出光圈,想要靠在旁边的石壁边上。

    然而没走出几步,丰澈就跌倒在地。

    站立的时候尚看不出来,跌倒之后,才能发现他两条裤腿空荡荡的……原来不止双手,就连双腿也干枯了下去,已经瘪下去的腿部看着十分可怖。

    他手中的凌霄花也跌了出去。

    丰澈倒吸一口凉气,用手肘费力地撑着身体,循着气味,向着花的方向爬过去,那手好不容易抓到了花。

    但是他却没有再站起来的力气了。

    “我这样自私的人,也有人喜爱吗?”他一点一点收回手臂,笑着道,“她可真是的,为什么不早点说,我还没问她的名字,我……”

    他好不容易将花收了回来,嘴里却呕出一大口鲜血。

    小小的粉色花瓣也被染红了一片,尖锐的血红色分外突兀。

    “我真是不中用了,早知道有这么好的姑娘喜欢我,我哪还舍得用命去造什么传送阵,真是自私了一辈子,唯一放开了这么一次,就后悔了……唉……我后悔了啊……”

    他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微笑着将花送到唇边,轻轻吻了吻。

    然后,他的手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这个纵横了人间两万年的北冥人,在为人间开启了通向北冥界的传送门后,十分安详地合上了双眼。

    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而他现在,且与花共眠。

    在丰澈身边,那座他用全部精血制造出的传送阵,仍然旁边闪耀着不灭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