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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梅一向睡眠不好,她睡觉轻浅,这一天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又太多,脑子里纷纷乱乱到一两点钟,好像刚刚睡着,弟媳妇刘红就起来做早饭了。
苏梅干脆起来,到小区门口买了些生煎锅贴回来,没吃早饭,提前出门上班了。
五月中旬的上海早晨,凉爽宜人。路两边的法国梧桐浓绿一片,遛狗的老爷叔牵住狗,风度翩翩的笑着示意她先走。
苏梅一路走到律所,心情已经好了很多,相比于这宜人的清风绿树,她家里那点儿烦恼,也就是一点儿烦恼而已,生活就像上学时学的政治课,正面说过,必定还要反面再议,不管是好是坏,都会有个但是。
苏梅进了办公室,煮了杯浓咖啡,一口一口吃完了路上买的两只肉松贝贝,刷杯子时才想起来,蒋永把离婚委托到她们律所这件事儿,她还没跟刘惠说呢。
苏梅懊恼的捶了捶额头,抓起手机,却又顿住了。
这事儿,最好当面跟刘惠说,得劝劝刘惠,她的急躁,她和蒋永,她和她家瑶瑶,不能一直这样,可她真不会劝这种家务事儿,她也不知道往哪儿劝,刘惠家这些事儿,不这样,该哪能样呢?
刘惠的事儿,一向是林夏主管主劝,可林夏现在……
林夏不知道怎么样了,昨天她那个样子,眼红声厉,像只重伤濒死的母兽,可不怎么好。
苏梅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抓起手机,犹豫片刻,先拨通了林夏的电话。
“你没事儿吧?”
电话接通,苏梅直截了当的问道。
“还活着。”林夏声音微哑。
“在家呢?”
“带小睿出来上足球课。离你不远,你要是不忙,过来陪我喝杯咖啡。”
“好。”苏梅顿了顿,“蒋永把离婚这事儿,委托到咱们律所了,我刚刚知道,还没跟刘惠说,叫上刘惠?”
“嗯,倒是件好事儿,难得。”林夏声音低落,“你打电话给她,我嗓子疼。”
苏梅先给刘惠打了电话,再把手头的工作理了理,把几件紧急的交待出去,打了个招呼,出律所打车过去。
清早的咖啡馆里,人进人出,吧台内一片忙碌,上班族匆匆进来,要上一杯咖啡,刷几下手机,看一眼好了没有,咖啡一送出来,赶紧接过,急匆匆出去。
里里外外,坐着喝咖啡的,只有林夏一个人,在脚步匆匆的人流之后,一身黑衣的林夏像一幅寂寥而孤独的背景画。
苏梅脚步微顿,看着透着颓唐落寞的林夏,暗暗叹了口气,先坐到林夏对面,欠身往前,仔细打量她。
“我没事儿。”林夏眼睛微肿,神情憔悴。
“嗯。”苏梅站起来,到吧台要了杯美式咖啡,又要了两块蛋糕,端过来时,刘惠身后跟着瑶瑶,也进来了。
“苏梅阿姨好,林阿姨好。”
瑶瑶一幅不情不愿的样子,打了招呼,就坐到了旁边一张小圆桌旁,对着手机看视频。
刘惠眼皮浮肿,冲林夏和苏梅挥了下手,先到柜台前,买了杯一杯摩卡一杯果汁,将果汁放到瑶瑶面前,瑶瑶将果汁推开,站起来,呼呼生风的冲到吧台前,买了杯美式。
从瑶瑶推开那杯果汁起,刘惠就圆瞪着双眼,气的眉毛竖起的看着瑶瑶。
“一杯饮料,她想喝什么就让她喝什么,你管的也太多了。”苏梅伸手按住就要跳起来的刘惠。
“小睿也是,早上出来,非得穿那双没干的球鞋,把我气的!”林夏语调里满是疲惫和倦怠,“一模一样的鞋,一起买了两双,非说新的那双不好,就要穿昨天那双,到底还是穿上了,一双湿鞋。”
“蒋永把离婚的事儿,委托到咱们律所了。”苏梅见刘惠的怒气就要爆发出来,赶紧抛出这件大事,把刘惠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嗯?”刘惠果然调转了注意了,一时怔住了,片刻,失声叫道:“他想干什么!”
“轻点儿!”苏梅伸手捂在刘惠嘴上。
“你看你,能不能别总往坏处想!他不是想干什么,他是不想离婚。”林夏竖眉瞪向刘惠,不客气道。
旁边,瑶瑶头没动,却斜着上身,眼珠用力斜看过去。
“托到曹律师手里了,昨天中午,我回到律所,曹律师就过来找我,说了这事儿。你跟蒋永得好好谈谈,蒋永那边,曹律师说他先去谈一趟,听听蒋永怎么说。曹律师人非常好,脾气也好。”苏梅看着刘惠道。
“不是我要跟他吵,是……”
迎着苏梅和林夏一起横向她的目光,刘惠肩膀耷拉下去,声音也一路往下落,“我本来就不想离婚,不是我不想谈,你们说怎么办?我听你们的。”
“你先好好想想,想清楚。”林夏的手指贴着桌子,指了指瑶瑶。
瑶瑶那样子,明显正在全神贯注的偷听呢。
刘惠回头看了眼瑶瑶,瑶瑶坐的端直,目不斜视,仿佛根本不理会她们说什么。
“昨天晚上,我妈带着我小侄子来了,还有苏刚和他媳妇,一家四口,一起来了。”苏梅叹了口气。
“怎么来这么多人,你小侄子今年多大了?该上学了吧?”林夏从瑶瑶身上转回目光,默契的接守话题,有几分明了的蹙起了眉。
“五岁,这趟来,就是为了辰辰上学的事儿,说是就是借我一个名儿,手续让苏刚去办,把辰辰收养到我名下,辰辰妈带着辰辰留在上海上学,今年先上一年幼儿园,适应适应,明年上小学。”苏梅慢慢转着那杯咖啡,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啊?那你弟弟呢?和你弟媳妇两个人分开?这可不是一年两年,那你弟媳妇带着孩子住在哪儿?这是疯了吧?”刘惠两只眼睛都瞪大了。
“你小侄子过继到你名下,不光是为了上学吧,你那房子,现在能卖一千多万了吧?是打算卖房子拿钱,还是要把你挤走?”林夏嘴角往下扯,哼了一声。
苏梅叹了口气,没说话。
“这可真是如意算盘,怎么能这样!他凭什么?他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啊,你弟弟怎么能这样!还有你妈妈,也太偏向你弟弟了。”刘惠忿忿然。
“你弟弟家过得怎么样?好像没听你说过你家里的事儿。”林夏有几分同情的看着苏梅。
苏梅垂眼看着咖啡杯,声调低缓道:“我爸原来在县扶贫办,副主任吧,是我们县里最早一批从单位出来的,办了提前退休,下海做生意。
“我妈在在小学里做财务,是教师编制。
“我刚上小学那会儿,我们县城刚刚有商品房,两层小楼带个小院,一万块一套,我爸一口气买了五套。”
“一万块一套?这么便宜!”刘惠一声惊叫。
“她上小学的时候,那个时候,万元户就很厉害了。那个时候的一万块一套,论购买力,不便宜。”林夏替苏梅解释了几句。
“嗯,我爸走的时候,家里一共有五套房子,三套已经过户到我弟弟名下了,其余两套,我爸说给我一套,还有一套给我妈留着养老。
“把我爸送到墓地里回来,当天晚上,我妈说,那两套房子,我爸病重的时候,她已经作主,都过户给苏刚了。
“还说,她有养老金那是她的,我跟苏刚不能因为她有养老金,就不给她养老钱,说她跟苏刚住一起,全靠苏刚照顾她,这活苏刚干了,钱就该我拿,说那套房子,就当是我打总给她一笔养老钱了。”苏梅一声冷笑。
“五套房子!就算是县城的房子,也得值不少钱吧?全给你弟弟了?你妈是怎么想的?你不是她生的?”刘惠听的一脸呆滞,这个分法,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那你弟弟呢,没说什么?”林夏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
她知道一些苏梅家的事,可苏梅从来没说的这么详细过。
“我当时很生气,就说了句,那套房子是我爸留给我的,我弟弟往我脸上打了两巴掌,说家里把我供出来,供到大上海,我不想着帮衬家里,净想着分家产,说我不要脸。
“他当时那样子,好像他没考出来,不是因为他不努力,而是因为家里没供他上学。”苏梅语调透着激愤。
“你刚毕业那会儿,差点结婚那回,让我帮你做财产公证?因为你家里?”林夏疑惑的看着苏梅。
“嗯,我爸疼我,对那个前男友又满意得很,两家见面那天,我爸跟我说,我结婚的时候,他给我拿一百万嫁妆钱。
“我当时太年青,没拿到这一百万之前,就先说出去了,后来,我妈说我爸敢拿这一百万,她跟苏刚就死到我爸面前。我们家钱都在我妈手里,我爸一辈子脾气好,我就没拿到一分钱。
“他倒没说什么,是我提出做公证的,以后万一离婚,我净身出户,就是要告诉他,我不是骗他,更不是为了骗他们家房子。”苏梅声音低落。
“唉!”刘惠一声长叹,“你爸,还好,你妈可真是!怎么能这样?前几年,你妈白内障,到上海来动手术,都是你出的钱是吧?我记得你说过,是五官科医院的特需号,前前后后花了五六万吧?我还以为你家里没什么钱,原来这么有钱,怎么能这样!”
“白内障那回,我妈说,要是我嫁了人,有婆家,她这手术钱,肯定不能让我出,说她不占外姓的便宜,不会让我难为,可我没嫁人,我出钱跟苏刚出钱,都是苏家的钱,没分别。”苏梅说着,嘿的一声冷笑。
“你妈这歪理,挺厉害。”林夏失笑,片刻,笑容僵住,低低叹了口气,“都是一堆的歪理。方远说,他出事儿,都是因为他压力太大,他太累了,说我心思都在小睿身上,平时不理他也不管他,还说我不懂他的生意,他没人说话,说我不关心他,不理解他,对他没有助力,说他一个人养家,很难。”
林夏说得笑起来。
“蒋永也这么说。”刘惠往后靠在椅背里,紧拧着眉。
她总觉得,论辛苦,她比蒋永辛苦多了,蒋永还有下班的时候,她可没有。
“你真不该辞职。”沉默片刻,苏梅叹气道。
林夏靠进椅背,眯眼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辞职那会儿,正是她职业上升期,忙的不可开交,可小睿都上中班了,百以内加减法还算得很慢,大字不识几个,钢琴学的跟没学一样,小睿已经被同龄的孩子落下一大截了,她再不辞职,小睿怎么办?
“都是为了孩子。”刘惠看着神情暗的林夏,嘀咕道。
“小睿要下课了。”林夏看了眼手表,站起来。
“小杰也要下课了。”刘惠呀了一声,跟着站起来,招手示意瑶瑶。
出了咖啡馆,林夏靠近苏梅,低低问了句,“真准备收养?”
“先让苏刚去办办再说吧,人已经来了,我说什么都没用。”苏梅声调疲惫,片刻,冷笑道:“苏刚被我妈惯的,吃个虾都不肯自己动手剥,到现在,在老家,大事小事,都是我妈去找我小叔,我小叔去跑去办,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办出来。”
刘惠站住,等着苏梅过来,低低问了句,“离婚的事儿?”
“让曹律师和蒋永先聊聊,看看蒋永怎么说,之后,你去一趟律所吧,我陪你见见曹律师。”苏梅应道。
“好!”刘惠这一个好字,明显轻松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