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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顾四望,是蓊蓊郁郁的山林。天地之气向上蒸来,修行之人与山共吐纳,俨然融为天地间的一部分,忘乎所以。
练过一套大周天,有人在日月台下直唤“白姑娘”,白雪道回过头去,却是晏听山。
“白姑娘练得真好。我喊了你好半天,你才回答我。”
白雪道嗤笑道:“真是个呆子。”
二不做,三不休,她已经在真微派住了近一周。一周前,她装好信后,在封上写了“白雪道”三个大字,交由人送去。此白家就是阳江府白家,与灵岩山的她家一分钱关系都没有,与她倒是有不小的生意,后面自会讲到。
送信人左玄感,翌日就快马扬鞭地回来了。管家见了信,立刻对他客客气气,他也查过白家的药草,皆是上品,回来对白雪道自然是十分热情了。他的妹妹左妙念是个百精百灵的小女孩,平日在门派里随叫随到地打杂,现在立侍白雪道左右。
晏听山把左妙念支开,与白雪道同行山路:“没想到,帮白姑娘就是帮我自己了。几天不见,你的腿可好些?”
“嗯。山里养人,药也好用。我这几天怎么不见你?”
“师傅见你家的药后,心情激昂,就派我连采了好几天药。”
白雪道笑笑:“你师傅真是性情中人。你和你师傅长得倒是有些像。”
晏听山顿了一下,脸色有些怪。
“我师傅,就是我父亲啊,就是掌门融怀雁。我随母姓。”
白雪道有些愣怔,日月角黑白,主父母丧亡。她还以为晏听山是被真微派收养的,原来自己求说话的是个“小少掌门”啊。
“原来真微派是可以娶妻的。”
“真微派能娶妻置室,很多弟子都是孤儿,娶妻后仍置家在山里。因此对这山,对门派,都是打心底里爱惜。众弟子间也有亲情。”
“那,令慈身体可安好?”
“母亲生我时难产,我们未有见面的缘分。家里有师傅给母亲画的肖像,只是一点儿也不像,我实在看不出个模样。”晏听山马上又说道:“你不必为难,我已经丝毫不悲伤,也不觉你问得唐突。”
原先觉得泠珠人好,没想到遇到个比泠珠还泠珠的,笑带和容如春风。
“白姑娘,你发呆了。”白雪道回过神来,自己脚步悠然,已把晏听山给落在后面。
融掌门平常忙着带弟子,能亲力亲为的都自己来,还保有每日采药的习惯。和晏听山也是先师徒,后父子,可一周总也要有在一处吃场好饭的内外体面。
到了之后,融怀雁对窗正等二人,白雪道见他一身白衣的背影,也就立在了门边。
“师傅,我们来了。”
“白姑娘、听山儿,坐。”融怀雁的目光从白雪道身上飘过去,并不停驻。
席间,白雪道斟酌着开口:“融先生,明天我就要回家了。”
融怀雁点头道:“也好。白姑娘,真微派的山门随时为你打开。你什么时候想出来散心,就来。若是入山采药,门派里的徒弟也是听遣的。”
白雪道看着融怀雁的面孔,由于修道,他看来还十分年轻。她已知真微派只会炼药和寻常养生,所以在斟酒时向融怀雁杯里注入了一丝灵识,融一口饮尽,灵识也跟在他体内走了一圈。
融怀雁的体内气极,五脏邪气多,元气被伤,离开此山,五年内即神灭形消。若不是以师徒相称相待,那日子只会更近。
这正是他为父亲的命。
白雪道举杯,昂首饮干杯中物。苦涩,甘甜,由口入心。
到了第二日,山门送别。融怀雁并未露面,晏听山递来一块巾帕。
“你看一看。”
白雪道解开帕子,里面躺着一块玉牌,正面与晏听山那块木牌一样,背面刻“白雪道”三字,让人莞尔。
晏听山轻声道:“里面的东西是师傅要交给你的。”
言下之意,外面的东西是我自己给你的。白雪道摸索着月白色的绢丝,没见面的那几天,分明是他去采草药换钱,又在市集买了这手帕。
她重新包起玉牌:“两个我都收下了。”
晏听山笑笑:“好。”
他强忍着脚下的愿望。
白雪道的身影刚远,周遭就起了雾。她以人形跑了好远,才变回狼,一路冲回岩下学府主楼,径直找内丹术功法的书籍。
此日休沐,图书馆十分清幽。白雪道推开门后,吓了娄仙月一跳。娄仙月忙把书向后藏,意识到是学生,才慢慢把书推回桌子原处。
白雪道也有些窘迫,她细心稳重,却做了好几次这般冲撞事。
“娄老师。”
“你……是要找什么书吗?我来帮你?”
娄仙月是花鹿妖,很给白雪道好感的。她是上上上上上届的学生,犹善群书,选择回岩下学府做老师,经常在周末泡藏书阁,后来见实在没什么人看书,索性悄悄住进了藏书阁。
白雪道叹了口气:“老师,我想找适……水平很低的内丹术功法。”
娄仙月呆张着嘴看她:“……你不会是要找凡人能用的那种吧?”她用手拍拍脸,摇摇头,没看白雪道回答,就找去了一处书架,引出一本书来。
“就这一本。我猎奇看了,没想到真有人还想看。你叫什么名字?我改天……跟你们导师表扬表扬你。”
白雪道连忙拒绝:“不用了老师,多谢。”她没离开,而是坐离娄仙月较远的位置,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原来如此。
内丹大概是以身体为丹鼎,把精气神当药物,运神即是火候。当精气神在丹田凝结,内丹也就成了。七情六欲耗用元阳,使真气走失,五邪侵入。她需要做的,只是掌握疏通关卡、祛除邪气的方法。
作为妖兽,在最初无意识的修炼中,已经结出了妖丹。道中生灵,自是心神清宁,不为外动的。
嗜欲,过虑,耽于哀乐,虽得耳目之快,一时之爽,却会乱元神,泄真,百败从兹而生,形体也如散沙,妖不能妖。
想到此,白雪道心中忽然有恐惧,寒心酸鼻,恐惧中更有悲凉。
她慢慢走回去还了这书,书上的内容,她已记下、忘不掉了。娄仙月想打招呼,没有敢出口。
白雪道就这样,慢吞吞走回家去。白春谭已经出来迎她,玉书临风的身影,居然是拦截逃学又离家出走的小妹。可见了她的清面,白春谭有些愕然了。
从小,雪道闯祸或淘气后,人都是很欢快的,今天却看来毫无力气。父亲和他商量的他唱白脸法马上行不通了,两人都要唱红脸。
抬头见了白春谭,雪道也只是闷闷说:“你借我抱一会。”
“哥哥抱你回去。这是怎么了?”白春谭摸摸雪道的额头,灵识和修为都是不退反进。正要抱她,雪道又说:“背背我吧。”
白春谭稳稳地邀她上背。雪道伏在哥哥宽阔的背上,一言不发。
新学的功法在她脑海里不可遏制地自走着,文字化成图形,等一套都走完,功法图才如轻烟,袅袅飘散,脑海也清明了。她的下巴拄在白春谭身上,已经隐约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一瞬间,她的眼瞳似乎黯淡了。
下一刻,这双眼又以别的色彩,俄然明媚。
与此同时,佘金星双目紧闭,不时蹬动手脚。泠珠擦去她额上的汗水,抓住她的手轻轻握住,无限怜惜。她紧贴着揽着金星的腰肢,脸埋进她一头青丝里。
深夜里其声如珠玉,滚落地上,静静地泌着流光:“睡吧,睡醒就都忘掉了。”
屋外的清晖流连阶上,白玉盘悬于空中,圆得不尽真实,众星寥落,像撒了整个九重。正如魏晋曹丕诗中意象: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