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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的山间依旧带着些许清冷的滋味,密茂的树林把日头都挡在了外面,让躺在青瓦上的海棠君不至于那么闷热。
彼时有狐踩瓦而来,毛色亮白,古书有云:狐五十岁,化妇人,百岁后,变佳人,为神巫,能知千里外事,千岁即与天通,为天狐。
只瞧一阵青烟缓缓袭来,先见着一双赤足,脚踝处有红绳系着一个小银铃,后是清纱烟衣,柳腰黛眉,腰上挂着三个铜钱,长发仅用一根细绳绑着,面容说不出的妩媚动人,由是一双眼,含情带嗔,恍若烟波江上婉转的流水。
待行至海棠君身旁后,女子一把拿过盖在其脸上的荷叶,立马当做扇子呼呼扇了起来,脚腕挂着的铃铛都被她弄得铃铃作响。
“青玉,好歹也是姑逢山狐子狐孙尊称一句圣女的狐狸了,平日里到底要注意些自己的言行举止才是。”
听到这话,青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先看看你自个的模样再来说我才是。”
海棠君晃了晃架在另一条腿上的脚,两只手枕在后脑勺姑且当做个垫子,闭着眼依旧未睁开。
“我如今孤家寡人一个,要这些言行举止也无人看。”
青玉哼了声,将荷叶重新放回海棠君的脸上,也学着他躺在了青瓦上,但到底不大舒服,戳了戳海棠君的胳膊,海棠君无奈抽出了一只手,待到将头枕在其上,青玉这才满意地眯起了眼。
过了会,有些淡淡的声音从荷叶底下传来:“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我昨夜日观天象,连夜为你占了一卦,你猜怎么着?”
不用猜海棠君也知道一定是大凶,凡是为他占卜的卦,海棠君就从未听到过曾有一件是好事,
果不其然,就听见青玉一拍大腿道:“大凶之兆啊,昨日里来你这儿的那个人,绝对的大凶,极凶之人,万万不可与其有任何接触,否则惹祸上身还是好的,保不齐会有性命危险!”
见身旁之人没有任何动静,青玉悄悄睁开一只眼侧头去看,荷叶呼的飘动了两下,她立马转过头咳了两声,继续道:“当然了,若是想要消灾解难,逢凶化吉,那也不是不行,毕竟有我这个姑逢山第一百零八代圣女在……”
后面说的些什么,海棠君没听大清,许是日头照在身上太过暖和,迷迷糊糊间竟多有了些睡意。
海棠君第一次去姑逢山,已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那儿住着成百上千只狐狸,但大多数狐狸只是普通的狐狸,能幻化出人形就已是几百年修来的福气,算是得了上天的眷顾,至于像青玉这种卜卦知事,窥探天机的狐狸,在姑逢山被尊称为圣女,据说是千年前曾有祖先得道飞升,成了狐仙,因此才有了这么一项本事。
只是也许因为狐狸太多,有太多张嘴要吃东西,姑逢山一向是穷的很,就连树上的果子也少的可怜,此前上山一趟,海棠君都没好意思在那吃上一顿饭。
因着这样,姑逢山每一代的圣女都以富贵为己任,到了青玉这一代更是,可谓上山者不拒,就算是为小妖怪占卜娶亲的黄道吉日也行,没有钱就拿吃食来换,穷的也是过分了些。
说到后面,青玉都口干舌燥了,可还不见有半分回应,咬咬牙,青玉狠心道:“半价也成!”
回应青玉的只有阵阵花香,终于察觉到不对劲,青玉坐起了身,掀开遮面的荷叶,叶下之人早就不知梦回几方了。
青玉无奈扶额,说了这么久原都只是白说,气的她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拍醒睡大觉的人,只是还不待拍下去,便被一只柔如无骨的手给抓住了。
“别打扰君主。”
说话的正是前去打酒而归的春娘,青玉耸耸肩,听话的放下了手,凡是涉及海棠君的事,春娘总是要比旁的事认真好几分。
小小一个酒坛子被春娘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清冽的酒香就算是被封存在坛子里也会满溢出来。
“看来山下的老头儿探亲回来了,我的梨花酿。”
说话间,酒坛子从春娘怀里飘出,停在海棠君的上头,荷叶掀起一半,酒水流至唇边,带着独有的三月梨花香,令海棠君满意地喟叹了声:“除了乌衣巷的柳梢头,也就这梨花酿最合我意了。”
春娘坐在一旁笑着不说话,她不知哪种酒好坏,但只要君主说好那便好,只要君主喜欢那她也喜欢。
瞧他这幅模样,青玉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海棠君拉了起来,“你适才听没听到我说的话?”
海棠君想了想,又喝了口酒,点头道:“一半一半。”
也无暇去管哪一半了,青玉将酒坛子抱了过来塞到春娘怀中,面色一下子就严肃了起来,沉声道:“我与你说的可不是假,这回真真是大凶之兆,昨日之人的身份想你也知晓。”
“荷国鼎鼎有名的靖安王,年纪轻轻,就仅以三千士兵战胜边疆南兵五千,火烧连营,怎能不知晓。”
史有记载,大陆三分,而荷国乃百国中兵强富盛之最,开国皇帝是在马背上打下的江山,这也因此多了条规矩,凡是皇室嫡出的皇子皆要在十岁时送去大漠边疆,不娇养不纵宠,八年后方能再重回皇室。
开国皇帝心心念念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奇怪的规矩也就这么留了下来,因是老祖宗刻了祖训定的,后世子孙也不敢不从,但这规矩虽狠却极其有用,荷国皇史记载,凡是去了边疆的那些嫡皇子在后来无一不是行兵布阵的好能手,在登上皇位后更是一步一步开疆扩土,三百年前的启运大帝更是用着铁血手段一统百国,无王不俯首称臣,在历史上留下一笔浓墨。
常言道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但在荷国,可以说是不想当将军的皇帝不是好皇帝,这条规矩承下来已有好几百年,但富贵久了便会忘苦,哪个养尊处优的皇子愿去边疆受冷遭苦?
但这条断了的规矩偏偏在荷国明昭三十四年,荷国三皇子容婴出生时被当今圣上又想了起来,就算如今富贵兵强,也不能忘记祖上的苦累,本着这样的好思想,倒霉的三皇子八岁就被提前送去了边疆,苦寒之地,到底是培养了狼虎之人,荷国明昭四十二年,南兵来犯,战事突急,三皇子所在的边疆只有三千士兵,紧急之下,三皇子手握帅印自请为帅,以少胜多击退了五千南国之兵。
这场战事举朝震惊,圣上好像也想起了这么一位被自己扔在边疆的嫡皇子,一张圣旨召回,荣封亲王,风光无限。
青玉看着海棠君,又道:“你既知晓他是皇室中人,还不远离着些。”
“青玉,这儿没有我的允许,是从没有生人可进的,昨日他梦境起,来此地,你不觉得可疑吗?”
“古来贵人,自是带有些许仙缘,何况他又极有可能是下代的天子,这里多少也是福缘圣地,偶然因梦境得缘入此,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青玉越说越急,见海棠君不说话,就要伸手来推他,又被站在一旁的春娘半路截住。
“哎,”青玉将手一挥,朝春娘道:“你倒是也说道说道啊。”
春娘将怀中的酒递给海棠君,轻声道:“君主在哪春娘就在哪。”
海棠君被这话逗笑了,接过春娘递来的酒,自青瓦一跃而起,独自躺在了那棵粉红的海棠树上,花影斑驳,令他安心了些许。
青玉连连摇头,点了点春娘的额头,“你啊你,真真是个木脑袋。”
春娘也不生气,一跃至海棠树底下坐着,她知晓海棠君只要一想事就会坐在这棵树上喝酒,有时甚至会待上整整一天,而春娘就会坐在树下一整天。
主仆二人这般模样也是让青玉无可奈何,将腰间挂着的铜钱翻来覆去摩挲了好几遍,昨日卜卦之景仍历历在目。
按捺下心中的不安,青玉抬头冲树间的海棠君气急败坏地吼道:“日后你若是遇上难事,要我帮你逢凶化吉,两倍!两倍的价钱!没得商量!”
随后化狐跃入山林不见踪影,唯有铃铛声渐渐远去。
“好。”
这么一句极轻的话也不知道青玉听见没,但听未听见也不重要了,瞧这怒气冲冲的模样,日后没有三桌好酒菜怕是哄不好。
海棠君将酒坛倒了过来,最后一滴梨花酿落入唇边,恰巧一朵海棠花也掉了下来,似也要争一争这清冽芳香。
将海棠花从唇边拾起,它的花蕊总是如此亭亭玉立,一簇簇的海棠花拢在一起宛若繁星点点,三百年前,海棠君曾求请青玉帮忙算过一卦,不过是故人何时归罢了,如今算算日子,竟已过去了如此多久,也不知故人如今在哪,可还识得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