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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愈来愈烈,蝉鸣虫吟,火热光线透过树枝,散射出一束又一束热辣的刺眼直线。
路上,会经过一个巨大的山洼,山洼周遭草丛茂密,阴暗潮湿,是各类植物争先抢夺的佳地。纵使草木茂盛,可放牛、割草的人们却避而远之。去往场镇有两条路,一条是白晃晃的大马路,另一条便是此小径;大马路弯多路绕,所以许多赶场的人们会选择走此捷径。
走到山洼正对面时,洛迎春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双臂。“我感到一阵冰冷!”
“没有大人们说的那样邪门!那只是传说!”方鸿雁一边用巨大的芋头叶扇风,一边盯着阴暗的山洼;“这么热,你怕是伤风了!”
“不是传说!也不是以讹传讹!”洛迎春小心翼翼地说,脑海里已有万千个罪恶的、该死的画面,那些画面仅仅只是她的幻想,真实的场面远比那残忍百倍。
“我听说过!不就是往年扔死婴的地方嘛!”方鸿雁不以为意;
“那可不是自然死亡的娃娃!”洛迎春纠正道;
“我知道,那些都是被大人弄死的女娃娃,刚从肚子里出来就被弄死,然后扔在这里!”方鸿雁继续向前走;“我和小妹的运气算好的了,没有一生下来就被弄死扔到这里!”
方鸿雁的话刺痛了洛迎春心底最敏感的部位,就像是伤口被人再次割开一般。
“当然了,你奶奶的眼睛半睁半瞎,她连大人都看不清,何况是一个刚出生的小娃娃!”
方鸿雁的奶奶是个又聋又瞎的驼背。
“嗯,我奶奶命苦!”方鸿雁说,声音中没有一丝波澜;
“我情愿我奶奶是个瞎子,这样,她就不会气死我妈、弄死我姐了!”洛迎春在心里哭诉。
“迎春,我以前听村里的大人们说,说……”
方鸿雁停下脚步,转过身,欲言又止;
“说?你往下说啊!”
“就是……那个,那个孟清泉,大人说他爸和爷爷扔过好几个女娃娃!”
方鸿雁说完窘在原地,脸涨得通红。
那些风言风语,洛迎春听过无数次,她对风言风语毫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是孟清泉的感受,她心疼他活在人们的谈论之中,活在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之中。她想,自己又何尝不是?
“我当然知道!这些早就不是秘密了!”洛迎春拍了拍方鸿雁的肩膀;
“对不起啊,我一时忘记了,孟清泉是你的好伙伴!”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洛迎春从草丛里摘下一朵开得正旺的白芷花,轻轻插在耳边。
乡村里什么都没有,却又什么都有。像野草野花,大部分都是可以入药的草药。人们一有小病小痛,便会采挖草药,用铁锅一炖,再在碗中加两勺白糖,自会药到病除。
“其实,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弄死女娃娃了!很少有人!不是每个人都重男轻女,你瞧,比如在我们陆家院,重男轻女的人家也是屈指可数啊!”洛迎春自我安慰着。
小径前方传来嬉笑声,洛迎春以为是本村的赶路人。可当声音越来越近时,她的脸阴沉得犹如乌云压顶。那是她最为厌恶的声音之一……
三个人影渐渐冒了出来,她们越走越近,和洛迎春面对面。最前面的清瘦妇人一脸奸相,凸出地颧骨犹如利刃,眼神凌厉,一副盛气凌人!她是岳凤依的姐姐岳凤仙,她们有着相似的面孔和丑恶的内心;
“你不在家做事,在这里找死啊!”
岳凤仙开口就是一顿骂,声音轻蔑而又狠恶,仿佛洛迎春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洛迎春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眼前这三个人让她尝尽了苦头。
岳凤仙后面跟着她的两个女儿。大女儿薛萧丽和孟清泉是同班同学,她爱慕着孟清泉;小女儿薛萧玟和洛迎春同班,她和薛萧丽一样,视洛迎春为猪狗。她们住在邻村,经常去洛家看望岳凤依。
薛萧丽和薛萧玟两姐妹在学校如魔鬼一般,她们结组小团体,欺辱弱小学生,强收保护费,稍有不满的学生便加以打压,没有人敢招惹她们。
薛萧丽未升初中之前,洛迎春不止一次目睹她和一伙乌合之众强行扒掉落单学生的裤子、往饭盒里吐口水、向老师告黑状、撕扯女生的长头发……薛萧玟也丝毫不甘下风。洛迎春记得,三年级的一节体育课上,因发烧而呆在教室,虚弱无力的她亲眼目睹薛萧玟和一名恶霸一般的男同学将方鸿雁堵在教室,强行扒掉她的衣服,朝她裸露的、瘦小的身体吐口水、倒墨水……方鸿雁只是嚎叫与哭泣,毫无挣脱之力。
洛迎春看不下去,出面制止,却被一掌推倒,左手撞上裸露的锈钉,留下了一条弯弯扭扭的伤疤。从那以后,她便和方鸿雁成为了朋友。
“洛迎春,我妈和你说话,你聋啦?”薛萧丽怒目圆睁,她伸出涂着鲜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直指洛迎春的鼻头;
洛迎春仍然充耳不闻、一声不吭,她不屑一顾。洛朝乾曾告诉她,对厌恶之人最好的方法是视而不见,就仿佛对方是一个屁、一只脚底啄食的鸡!但是,在她看来,她们不如屁,也不如鸡。
“洛迎春,我看你是哑巴啦!”薛萧玟冲到洛迎春身边,一掌推倒了她。
薛萧玟的十指同样涂着红色指甲油,她穿着碎花裙子和红色凉鞋,凉鞋上绑着粉色蝴蝶结,这是暑假,老师管不了也看不到。
方鸿雁扶起脸色苍白的洛迎春,怯生生地看着薛萧玟说:
“你不要动手啊!”
薛萧玟来了怒气,一巴掌扇得方鸿雁晕头转向!方鸿雁猝不及防,捂着脸低头啜泣。平日在班里,欺负方鸿雁几乎是她的家常便饭。
洛迎春忍无可忍,她怒火中烧,大声质问:
“你凭什么打她?你是大妈生的吗?”
“她活该,没人要的野丫头,一个疯疯癫癫的丑娘,一个没有出息的挫爹,就该受人欺负!”
岳凤仙护着薛萧玟,将方鸿雁批得一文不值,就仿佛方鸿雁是毫不起眼地牲畜,而她可以肆意辱骂一般。
岳凤仙是乡里臭名昭著的泼妇、母老虎,若是谁无意招惹到她,她会双手叉腰,叉开双腿,站在街道中央叫骂一整天;犹如发怒的母兽,丑态百出而不自知。
“妈,走了,少和没人要的一般见识!”薛萧丽催促道,鄙夷之色溢于言表。
岳凤仙暴力推开挡在路中央的洛迎春,快步向前走去。临走时,薛萧玟抬起她那如熊足般扁平、肥硕的右脚,朝母猪肚子用力一蹬,母猪发出一声凄厉惨叫!随即,薛萧玟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小贱婢!你还不赶快回家干活,你是想偷懒吗?”岳凤仙回过头,对洛迎春骂道。
洛迎春站在原地,一声不吭,只听到脚步声远去,才蹲下身查看母猪是否受伤。
原本心情舒畅,可好心情瞬间被搅扰得无影无踪。
“我一定会报仇的!”洛迎春目光如炬。
她早已种下仇恨的根!它们盘根错节、生命力顽强,犹如错综复杂、阡陌迂回的小道,或如坚硬无比的磐石,无人能斩断或是理顺;每次的屈辱都会使根加深,使它缠裹得更加牢固!
“你用什么方法报仇?我早已习惯了,迎春,我们总是遭到厌恶和欺负!”
方鸿雁停止啜泣,她的左脸红了一块。
“凭什么?难道就因为我们没妈疼没爹爱?”洛迎春怒不可遏,她喘着粗气;“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报仇,那些欺负我的人,我可记着呢!”
“算了吧,你没有听见电视里常说‘冤冤相报何时了’?我猜,就是不要去报仇的意思!”
方鸿雁用芋头叶从路边的小水沟取来水,放在母猪嘴边。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好的事!哪里有白受的欺负!”洛迎春心中难平,她恨不能将欺辱自己的人碎尸万段。
“迎春,我看你还是回去吧!只要天晴,你就得放牛啊!你不放牛、不干活,你后妈又要找事了!”方鸿雁深知洛迎春的境地危如累卵;
“不是我说你,她打你你要还手才公平啊!别怕她!”洛迎春埋怨着,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方鸿雁摇摇头,苦笑着;“反正已经毕业,以后也很少再碰到!倒是你,迎春,你们会在同一个学校!”
“我认为,你应该继续读书!”
话毕,洛迎春挥手离去,她不能再多说一句。当她转过身,几滴眼泪簌簌落下,伸手去擦,指肚间的泥土沾到脸颊。她想,往后的校园生活里,再也没有方鸿雁的身影了!她捶胸顿足,她甚至恨方鸿雁的父母,恨他们无能,无法为方鸿雁提供继续念书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