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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语卿不喜欢祈福拜佛。
因为佛像总是面目狰狞，喜就是喜，怒也是怒。在庙里望着庙外的芸芸苍生，看见该悲的该恨的，也依然是那么一副样子。
佛陀僧人心有苍生。
可佛像没有。
段语卿随着卓亦柯跨进了北寺。
便有僧侣迎上：“施主，是为祈福而来？”
卓亦柯点点头。
僧侣便手一摆：“请吧。”
段语卿随着卓亦柯拜过北寺的每一尊佛，她在心底讲，若佛真能听见——
愿我朝安康。
*
段语卿最终还是等在了寺门外。
卓亦柯经商，对于神鬼风水，都是宁信其有，祈福拜佛地，熟练得很。
段语卿知道自己心并不很诚的，于是自己走到了寺外。
北秋山哪怕没有北寺，也会是人们常来蹋游的地方，景美得没话讲。
段语卿望着山间在阳光下逐渐浮起的阴影，由衷的感到了久违的轻松。
她想啊——等以后，尘埃落定了，国泰民安了，我一定要找个地方，有山有水，人迹罕至，采菊东篱，晏间其间。
段语卿尚望着山里出神，便听见身后一声呵斥：“你看看你那什么样子！拉着脸干什么？说些话也不知道是要向着谁？天天装成这种样子你自个儿觉得自个儿厉害吗？真是让你娘我丢尽脸面！”
段语卿下意识皱了皱眉。
转身看去，出人意料。
是杜湘。
杜湘脸上没什么表情，周身的气息也不像对着卓亦柯时那副轻松的样子。
杜湘面前是个妇人，约摸便是杜湘的母亲，似乎是——季家那辈三房庶女，如今已是杜季氏。
杜季氏比起其他高门贵妇，身材有些臃肿，脸上的肉褶子挤在一起，挤得她眼睛也小了几分，看起来显得咄咄逼人，不像个高门大户出来的，倒像个市井泼妇。
杜湘没做声。
杜季氏便像捏住了什么把柄似的，声音尖利地叫着：“你如今年岁大了，女学学的也不好，时常被女先生点名，又没什么亲近的姐妹玩着……终身大事呢，你瞧瞧幼时与你玩得近的——什么张家李家那几位小姐，如今个个嫁了人，你？你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嫁出去！”
杜湘眼神霎时可怖了起来：“嫁人就是终身大事？我就是不嫁人又与你何关？女学学得不好我自有旁的好。”
杜季氏脸上扯出一丝嘲弄来：“什么好？你倒是说啊。”
杜湘咬紧了牙，没开口。
段语卿才回神，匆匆地上前：“湘妹妹？”
杜季氏惊了一下：“哟，卿姐儿。”
段语卿欠了欠身：“杜夫人安。”
而后讶异地望着杜湘：“湘妹妹，卓姐姐正同我讲能不能在今日遇着你呢……你倒也未同我们商量，早知你今日也来，倒不如我们一道过来。”
杜季氏正要开口，段语卿又截了人家话头：“诶，湘妹妹，卓姐姐还在寺里面祈福，你想同我一道去找卓姐姐吗？”
杜湘没说话，脸色也不好看，只点了点头，错身便进了寺里。
段语卿对杜季氏福身，笑了下：“杜夫人，各家小姐皆是聚着玩的，夫人也去寺后的院子里找找各位夫人罢，牵着儿女的脖子……您也不好走的。”
杜季氏脸色铁青。
段语卿却也只是再福身后，转身边走。
段语卿追着杜湘走去。
杜湘不开口，段语卿也没有说话。
许久，杜湘才讲：“你会不会觉得……我像个笑话。”
段语卿笑着：“怎么呢？”
杜湘说：“我就是个女人。我不敢反抗我娘，我上女学听女先生讲什么女训女戒，我看我爹沉默地看着我娘辱我骂我……我还做些不切实际的梦。想着，我有足够的能力，我能做男儿做的事。”
段语卿笑着：“怎么会啊……我也是如此啊。只不过我家里的人更向着我罢了。可是，仔细想想啊……你比我厉害啊。
“你同卓姐姐都是。你们能怀着满腔热血去为国出力，你们可以质疑女学，翘了女学的课去听孔孟。你们就是了不起啊。你们不止怀着儿女情长，也怀着家国天下。湘妹妹，像你这样的，像卓姐姐这样的，怎么能是笑话呢？”
杜湘看着段语卿，看着她含笑的眼，终于也笑：“你说的对。”
北秋山如今已有些寒凉。
然而她们心头滚烫。
*
卓亦柯不知是不是拜遍了北寺的佛。
总之这人出寺门的时候，已是日头高照了。
这种天里，日头高时照着太阳也是还能感到几分热气的。杜湘和段语卿受不住，早早便寻了个阴凉地方歇着，等着卓亦柯拜完她的佛祈完她的福。
卓亦柯出来便看见两人缩在寺门外边那祈愿树后边，惬意地吹风。
段语卿看见卓亦柯，打了个招呼：“卓姐姐。”
杜湘也转身：“亦柯。”
卓亦柯却望着祈愿树：“你们看这树上，什么乌七八糟的祈愿都有。求姻缘的……求功名的……我们也搞个？”
杜湘当即就唾弃：“信这些？”
卓亦柯不甚在意地摆手：“宁可信其有嘛。”
段语卿笑着：“那便也丢个祈愿铜钱好了。”
她们去寺里求了祈愿铜钱，信手一扔扔上了祈愿树，同其他人的愿望缠在了一起，不辨踪迹。
卓亦柯有些兴奋：“晚上夜市，狗皇帝几年不干什么好事，干的唯一一件人事就是节假日除宵禁，可以整宿地玩儿，我们今日也可以玩去啊。”
杜湘木着的一张脸透出兴奋：“可以，彻夜点灯，好。”
卓亦柯表示唾弃：“我呸！就你，点灯看话本倒是顶能耐！”
杜湘指着她：“你不要揭我的底。”
段语卿看着她们，不由得笑了起来。
太阳升起来了。
又好像快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