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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语卿出了城,卓亦柯便带着人接了她那些粮。
她慌里慌张彻夜,如今才落了心。
卓亦柯安排好了粮饷去处,过来拍了拍段语卿的肩:“今次多亏了你。狗皇帝不知抽了什么疯,这几次出城排查一次比一次严。别说带了什么,就是去哪都要给他报备……呸!”
段语卿看着她:“卓姐姐,慎言。”
卓亦柯毫不在意地摆手:“没事没事,有什么事?他自己敢做不敢当,做出事儿来不怕被人骂啊?”
段语卿劝不住她,只得拉着她的手:“卓姐姐,快别讲这些了。今日中秋,本就该祈福去,我们与其说这些有的没的,不若上山好了。”
卓亦柯也没抽手,懒懒散散的:“我省得。不过是过把嘴瘾罢了。”
段语卿抿唇笑了笑。
城外北秋山上的北寺远近闻名,是城内外登山祈福的最佳去处,故而每每到什么节日,这山上总是拥拥嚷嚷。
段语卿次次来,总是觉得烦。
不知为什么而烦。
许是家事,许是国事。
然而她次次来,也总能感到愉快。
山上人熙熙攘攘,透出人间该有的闹腾来。
在寺里佛前,人与人之间就没了什么尊卑,这是人,那也是人。今儿个大家皆来祈福,那也没有谁比谁高贵。
段语卿只有这时才能感知到“人间”。
北秋山位皇城北,之所以名“秋”,是其秋时景比春夏冬皆美。
便似如今。
丘峦叠叠,秋枫落叶,小径通幽。
迎着旭日,透出几分虚幻的美来。
段语卿便跟着卓亦柯循着小路沿山而上。
“你看,”卓亦柯开口,“这地方美啊。尤其是到了秋天,红了的枫,落了的叶。顶美。
“可是这地儿有什么人来啊?达官贵人。商贾富人。独独少了百姓。为啥啊?”
段语卿明白。
因为百姓食不果腹。他们没有时间精力来这里。他们的时间都留给了劳作。
他们也不信。求了佛拜了佛,他们贫苦的依旧贫苦。能怎么样呢?
达官显贵愿意来,一是整日无所事事,而是他们觉得,这地儿灵啊,求自个儿富贵,真就富贵了啊。
但他们的富贵是从百姓那偷来的。
段语卿知道。
如今朝堂没什么敢直谏的人才了。他爹段进也只是畏缩着,怯懦地在朝堂上生存。
柳家倒是狠绝,排异,忠于国不忠于君,然而柳家在边疆打仗,领导下的军队隔几年便要换一批,换来那些兵人人不熟,人人不服,调教几年,好容易服气了,又得换人了。哪能存什么势力,哪有贴脸造反的底气?
段语卿想着,有些无奈地捏着袖子:“卓姐姐,这也是没有办法了……皇帝有些……别出心裁,也不遵旧制,别说你我忧心,那些个被贬的,被打压的,他们也忧心……只是如今朝政,似乎也不只是皇帝之过。”
卓亦柯看着她:“此话怎讲?”
段语卿欠了欠身:“今上登基那时候……其实也很是难捱的。那会子先皇后……就是后来被皇帝诛杀那位前太后——陵安王的生母季太后,一家独大,家里父兄几皆为朝臣。今上那些时日难熬得很,就是现在,朝廷里季家人倒是少了不少,但季家的旧部……清不完。
“今上如今在朝廷上也确受季家掣肘,季家这辈里,有一位无忧公子,与今上年岁相仿……原本这位公子也不出名,只是今上有时确实不太清醒似的布下一些政策加重了百姓身上的担子……这季家公子又不时地布施……故而这无忧公子的名号越发响亮。”
卓亦柯看着段语卿:“你的意思?”
段语卿福身:“今上与我辈未有过多年岁之差。语卿及笄时,今上及冠。当年先皇未逝,陵安王时为太子。然而今上惊才艳艳,却是当时朝堂……甚至是先皇最合心意的继承人。”
卓亦柯随手拔着路边的花叶,给人家摧残得不像样,才问:“所以你的意思是……皇帝有自己的想法和计划?”
段语卿笑着:“也许呢?”
卓亦柯也笑:“有些道理。”
段语卿同卓亦柯说着,已走到了北寺外的祈愿树下。
段语卿正想问问卓亦柯的想法,却突然听得头顶砰咚一声响,眼前漆黑一片,而后后知后觉地感觉脑袋顶上一片地疼,疼得她眼泪花子止不住的往外冒。
脑子里嗡得响成一片,那杂音里边还夹杂着卓亦柯怼天怼地的声音:“心黑手瞎啊?丢他娘个祈愿铜钱还他娘能砸着人?”说着就把铜钱丢了回去。
对方接着了,然后也骂,骂得像是在跟卓亦柯山歌对唱:“他娘的,自个儿不长眼往下面站怪谁?你一姑娘家家叫唤成这样,您还挺能?”
卓亦柯袖子都撩了起来:“我是卓亦柯。”
对方没声儿了。
然后对方又讲:“……那我没事儿了。”
段语卿揩了揩泪花,扯着卓亦柯:“卓姐姐,我没事,走吧。”
段语卿拉着卓亦柯,走过了那挂满了祈愿的,红带飘飘的祈愿树。
段语卿看见了跟卓亦柯对线的人。
一个剑眉星目的青年,看起来正气凛然的样子。
那青年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是个男人,绷着脸也不讲话,额角一道长疤,划拉到了颧骨上。
男人手里还拿着祈愿铜钱。
段语卿知道大概就是这男人扔铜钱,不知道怎么用的力,丢铜钱丢的那么远。
段语卿看着男人这样,还捏着铜钱愣在原地,总觉得好笑。
她于是对着男人笑了笑。
有阳光透过树间缝隙照了下来,缀在了她的发梢。
只是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