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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语卿在被拉入卓家府邸后才堪堪回神。
卓府确实不似官家府邸。
哪怕看哪个院落哪方亭台，总能看出当年作为官家人的清幽来，但总归是不再像了。
卓府如今的布置，不再忌讳是否有违官制，反倒在挑衅皇权的边缘反复试探。
段语卿不禁看了卓亦柯一眼。
卓亦柯也看着她，但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杜湘在后面催：“赶紧的，麻溜点，我昨儿个点灯看话本，着实困倦了，再不走，我就得倒你家院儿里了。”
卓亦柯一边领着段语卿七拐八拐，一边回着杜湘：“你若真想，也并非不可，天地为盖，岂不美哉？”
杜湘看起来像是话也不想说，只对着卓亦柯比划了一个揪着衣领扇巴掌的动作。
段语卿不禁失笑。
卓亦柯带走她们走到了一处偏院。
院中应该许久无人至了，花草生的茂盛，即便是秋至，也看不出什么荒芜的样子。
段语卿这才问：“卓姐姐有何难处？定需得语卿相助么？”
卓亦柯带着二人披荆斩棘地往院子里的厢房里走，听得此话，回到：“自然，这事你做最合适。”
杜湘仿佛失了魂，游游荡荡地跟在卓亦柯后面，跟段语卿并排走，附和着：“是的是的。得你。你看起来就很合规矩，不像我们这种被重点监视人群，一干事就铁定被逮。”
这么一讲，段语卿倒有些怕跟着卓亦柯来了，她的性格——循规蹈矩多年，很少做什么出格的事。
然而她却又有些气魄，像外祖，像娘亲。
所以即使路上她可以百般拒绝，她也没有尝试过一次推开卓杜二人。
她问：“究竟是何事呢？”
卓亦柯终于拂开了花草走到了厢房前。她的手放在门上，回头看着段语卿，嘴角是不明不白的笑：“违背规章制度，擅自运输粮饷。你来吗？”
段语卿那瞬间脑子里电光火石闪过很多。
外祖母坐在床沿，气急败坏：“这狗皇帝！军饷不够自己凑？他倒是给我凑来看看！这些年上将军府贴了多少钱了？府里有什么余钱去给他凑凑凑！！”
外祖父捏着眉心，满脸恼怒：“军饷怎么又拨不下？是中间有人扣下还是他压根没拨？就是有人扣下，他不会查？”
连母亲有时也坐在院子里，看着北方的天，不知是在同她讲，还是在自语：“今年军饷还是不够……仗该怎么打？”
段语卿突然明白，军饷一直都不够。
皇帝并不想拨够军饷。他从不把国当国。
他从来只把国家当作自己的私人金库。
所以国力渐衰，战事频起。
而之所以每次打仗都能捷报频传，其一便是因为像卓家这样的商人在自发自费地为边关提供粮饷。
段语卿回神，却是脱口而出：“我……我要做什么？”
卓亦柯看了她一眼，推开了门。
她走着，说：“倒也不必做什么。近几日便是中秋，你只需借中秋上山祈福的由头，将这一批饷带出皇城便是。城外山下自有人接应。”
而后顿了顿，卓亦柯开口：“此事风险颇大，若你不愿，你自是可以转身离开。”
段语卿看着卓亦柯，许久才笑起：“你之所以叫我过来，不叫什么李家王家那些个小姐，不就是算准了我会答应？”
卓亦柯：“这可是你冤枉我了。我只是想，段家嫡小姐自小随外祖长大，娘亲也是位巾帼之才，应当看着家里人身份的面上也会应下，倒是也没料到你应的如此爽快。”
杜湘一进门就已扶着墙往床边走，刚沾床便倒头就睡。
屋内却有人开口：“杜二姐姐，您还真是睡不醒啊。”
段语卿吓了一跳，这才看出房里屏风后还有人影。
接着便出来了几位小姐，都是女学里常年被批斗的熟悉面孔。
杨家庶小姐杨茗先开了口：“你卓亦柯倒是能耐，这位姐姐都能请来。”
随后便是秦家的庶三小姐秦婕：“可不是，我每次挨批都能听着段姐姐的名字。”
安家的嫡二小姐安芸芸也开口：“段家那几位小姐，不也就段姐姐看着端庄些。”
杨茗笑着回是。
段语卿看着眼前莺莺燕燕，不知为何，陡然生出一种入了妖精窟的感觉。
然而自己如今也是妖精窟的一员。
段语卿感觉自己仿佛是上了贼船。
这时她突然想起事来：“可是……为什么运输粮饷……是要女子……而不是男子？”
卓亦柯看着她：“段妹妹……你可想想，如今这个朝廷，皇帝只知享乐，听的去什么谏言？那些敢上谏的，不是被害被杀就是被流放，朝廷里头如今尽是些尸位素餐的废物……如今最有能力去做这些的，有点理智的，倒只剩下我们这些上了些学，有些想法的女眷。
“男子也有……但是全在城外。只能接应。段妹妹……这就是今朝。”
今朝有酒今朝醉。
有人忧愁以酒来浇。
有人醉在酒中，不知今朝。
段语卿看着眼前几张含笑的脸，却感受到了几分哀愁。
什么样的朝廷，什么样的国家……沦落到女子当头去救？
无怪外祖母常叹天亡我朝，外祖父怎么劝阻也劝不了外祖母少论今朝。
无怪母亲早先总对她讲——
“阿卿，如今世道要变了。”
段语卿这才明白，世道会如何去变。
段语卿看着卓亦柯，脸上带了几分笑意。
她说，“幸不辱命。”
卓亦柯笑了起来。
风裹挟着不知何处飘来的酒香，顺着窗，吹进了这些少女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