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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第 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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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

    本该是家人团圆的日子,可显然如今还在尼斯克城的他们是无法与千里之外的家人团圆了。

    好在大局已定,胜利在望。索额图等人心情倍儿棒,走路都生风,脸上整日笑嘻嘻的。他们的情绪也渲染了全军将士。使团上层的几位大人这般模样,可见和谈之事十分顺利。将士们心头也轻快了不少。

    胤礽下令加餐,营地不许饮酒,但肉食管饱。大伙儿都欢呼起来。

    帐内,胤礽将索额图明珠佟国纲以及唐十九都叫了过来,五人一块过了个节,倒也不显得太过寂寥。

    晚间,他提笔给康熙写信,先说和谈进展,再说营地过节琐事,然后询问汗阿玛今日如何过节,宫中可还热闹;汗阿玛身体可好,乌库妈妈可好。言语间提起自己在尼斯克发现了几样当地人的吃食,颇有风味,可惜不耐放,不能送进京给汗阿玛品尝。

    最末,可怜巴巴说儿臣想念汗阿玛了。儿臣长这么大从未离开过汗阿玛。不知这些日子,汗阿玛可有想念儿臣云云。

    整封家书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除开头一页正事之外,全是琐碎日常,到得后来,更是怎么肉麻怎么来。看得系统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胤礽却半点不以为然,反而觉得自己写得贼好,感情贼充沛。

    将厚厚一沓书信晾干,胤礽把准备好的两朵野花夹进去,一起塞入信封。美其名曰,当地吃食是送不过去了,但当地的花卉可以让汗阿玛与儿臣一起看看。这可是儿臣亲手采的,选的最好看的两朵。

    系统:……矫情!

    胤礽才不管系统的看法,唤了小柱子过来,让其将书信交给营内的传信兵,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

    京师。

    八百里加急只用于紧急要务,如战事等,皆是迫在眉睫之情。得闻尼斯克城八百里加急信件,康熙一颗心都提了起来,还以为清军已同古兰开火,想到处在当地的胤礽,浑身都开始微微颤抖。

    当他打开信件后,仍旧颤抖。可此前颤抖是因担忧,因害怕,因恐惧;如今颤抖却是被气的。

    臭小子,一封普通家书用得着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驿报是给他这么用的吗!

    康熙好悬忍住脾气没把书信扔出去,耐着性子往下看,看完后,越发哭笑不得。

    当日,康熙前往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请安,便说起此事:“玛嬷,你猜那臭小子八百里传书为的什么?他竟是为了送两朵花。说什么怕传书太慢,花儿焉了,朕就看不到了。他也不想想,他把花夹书信里头,能不焉吗?”

    不但焉了,还干了。康熙想到书信中抖落出来的两朵不知名干花,表情相当无语。

    “他还说重阳节在那边吃了烤全羊,请一个当地擅长此道的厨子过来做的,味道与京中吃过的不一样,各有特色,嚷着要跟人学了,回京烤给朕吃呢。”康熙一嗤,“就他?还烤给朕吃,别烤成一只黑炭羊就不错了,纯属祸害羊。”

    太皇太后听着他絮絮叨叨,明面上斥责嫌弃,实际上嘚瑟炫耀的话语忍俊不禁。

    待康熙说完,太皇太后才感慨道:“胤礽走多久了?”

    “三个多月了。”

    康熙恍然,竟这么久啊。就如胤礽所说,打从胤礽出生,他们父子就没分开过,这还是头一回。别说胤礽不习惯,他也很不习惯呢。这些日子总会忘记这点,下意识开口让梁九功去传唤。等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胤礽不在。

    “当初说是苦夏,不耐暑热才去的畅春园,如今天气都转凉了。”

    说道这里,康熙越发无语:“哼,他自个儿当初找的好借口,也不动脑子想想去趟尼斯克得多久,如今还得朕帮他想辙善后。”

    太皇太后目光扫过去:“保成这借口找的是拙劣了些,你当初为何照用?”

    康熙:……

    这不是当初被胤礽要死要活非去尼斯克给闹得脑子糊涂了,没想到吗!

    康熙咳嗽两声缓解尴尬,继续道:“朕已让人送了一箱子书去畅春园,对外说,太子要学新东西,嫌宫里太过闹腾,畅春园清静,更好念书。

    “这些年胤礽学的东西又多又杂,谁都知道他偶尔会闭门研习,便是在毓庆宫,也是不见外人的。如今用这个理由,倒也没什么人会怀疑。”

    太皇太后点头,“和谈的事可还顺利?”

    “前些天收到索额图传来的消息,两方陷入僵局。现在瞧着胤礽信上的语气,应该已经有所突破了。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去三个多月,给朕发了十九封信,全是鸡毛蒜皮,正事皆一笔带过。反倒是别的琐事,长篇大论写了十几页。没个主次之分。”

    太皇太后:……三个多月,十九封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炫耀上了。

    “刚出京那会儿,使团的情形不谈,偏说自己在沿途吃了个茶寮老汉的烙饼,还把烙饼的馅料方子给朕寄过来。朕在宫里,还能缺个烙饼吃不成?”

    “途中遇着事也只提了一句下了几天的雨,别的半个字没有。剩下全是当地风光,也不嫌边关荒凉,只道风景不同,还做了幅画寄给朕。以为自己在游玩呢!

    “后来朕收到索额图的传书,才晓得那几日他们有多艰难,哪里是简单下了几天的雨,是遇上暴雨连天,狂风大作了。河流涨水,人畜辎重都是硬生生淌过去的。胤礽……胤礽手上还受了伤。”

    康熙深吸一口气,又气恼又心疼。他的胤礽,平日里金尊玉贵的,何时受过这种罪。偏偏这罪,还是他上赶着自找的。

    “等到了尼斯克,同古兰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也不与朕交待,却说自己在城里逛了几日,见到了许多有趣的新鲜玩意儿,给朕送了一箱子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还让朕帮他分一些给兄弟姐妹们。也不想想,那些全是尼斯克的东西,这要是送出去,不等于暴露了他的行踪?”

    提到此,康熙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自京师到东北这一路的驿站,全被胤礽给霍霍了。

    康熙一叹:“这回也是如此。好在索额图的信应该在路上了,过两日就能到。若是顺利,他们恐已启程回京了。”

    说到回京,康熙遥望窗外。

    数月不见,虽时有信来,每每被气得要死,可心里还是惦念的。

    快回来吧。回来了,他也不必日日挂念担忧了。

    时间倒退回信件刚送出之时。

    胤礽美美睡了一觉,次日起床便得闻消息,古兰使□□人前来示好,同意大清提出的第一方案,愿以此为界,结两邦之好。

    胤礽嘴角缓缓上扬,看向索额图说:“其他条件按照此前议定的来就行,但有一样,古兰若真有意签署条约,还请先把温春交给我们。”

    “温春?”索额图震惊,“温春在此?”

    胤礽点头。唐十九后来探听到消息,证实温春的确进了古兰营地。

    索额图神色一凛:“臣明白了,这就去同古兰商议。”

    胤礽本以为,让古兰交出温春不是难事。古兰既已决定和谈签约,便不会在与准噶尔合作。温春也就不重要了。对他们来说,交一个温春来向大清表示诚意,很划算。

    却没想到,古兰交不出人。

    胤礽怔愣:“温春不见了?”

    “说是古兰粮仓出事当天就不见了。就目前的情形,微臣觉得古兰不太可能为了一个温春对我们撒谎。他们所言应该是真的。”

    胤礽冷嗤:“刚一出事,立马趁乱逃走,温春可够敏锐的。他若是晚一两天,古兰使团营地被我们围困,别说他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是一只鸟都飞不出来。”

    唐十九出面请罪:“是属下办事不利,没有发现温春离开。”

    胤礽摆手:“不怪你。那毕竟是古兰营地,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属下这就去查温春的动向。”

    胤礽神色微闪:“你认为温春逃出来后,未曾离开尼斯克?”

    “属下不知。属下只是推己及人。”

    胤礽转头看他,唐十九道:“如果属下是温春,和谈结果关系到准噶尔未来的局势,在没有尘埃落定之前,属下一定不会离开,会在此等一个确切的结果。”

    胤礽沉思,这话说得不错。甚至他与唐十九一样,如果他是温春,也会这么做。但他们毕竟都不是温春,温春会如何选择,谁也不知道。

    胤礽神色不动,手指轻轻敲在桌案上,一下又一下,“你先查着,若发现温春的踪迹,立即禀报于孤。”

    可是温春即便仍然在此,但他若是要躲,就不可能那么容易被揪出来。所以对此,胤礽并不报太大希望,他转头看向索额图:“比起温春,目前更重要的是把和谈确定下来。叔公,如今局势将定,可以对外宣布孤的身份了。同古兰说,和谈签约定于后日,到时孤会出面。”

    “是!”

    九月十二。

    大清与古兰中间再次竖起两顶相连的帐篷,与彼此驻地等距。

    帐内,一张长桌,古兰在左,大清在右。

    大清诸人心情愉悦,相反古兰一行气氛就很是沉重。

    古兰主使看着胤礽,神色相当复杂。此前他一直疑惑,和谈虽然重要,但大清这次的手笔是不是也太大了点。除本地的布置外,竟还提前让边将策应,大军压境。尤其出动的全是辎重火炮军。

    如今才明白过来,原来竟是因为一国太子在此。怪不得大清此前态度那般强硬。现在想来,古兰粮仓被调换,骑兵营地的爆炸等一系列事情,多半也是这位太子的手笔。再想到自家都城的局势。古兰主使深吸了一口气,憋屈,就很憋屈。

    和谈之前,他们本是想要利用准噶尔之患坑大清一笔,计划最好的划界直入东北腹地。就算此界不可行,也要争取第三方案,最差也必须是第二方案。除此之外,古兰不做其他考虑。结果到得最后,第二方案都没守住。

    哎,不说也罢。

    双方在条约上签了字,胤礽站起身,向古兰使臣友好伸手:“现今我大清与贵国也算是友邦了,替我向贵国皇帝陛下与女皇陛下问好。”

    一开口竟是古兰语,古兰主使愣了许久,仔细琢磨言语中皇帝陛下与女皇陛下排在一起的称呼,心头梗塞。

    “既是友邦,使团站在我大清的土地上,便是我大清的贵客。贵客若遇麻烦,我大清自该相助。主使大人放心,此地百姓皆是我大清子民,对于他们的起义,我大清会出面安抚平息。”

    古兰主使顿住,转而自嘲,可不是嘛。现今已明确此地以及方圆目之所及皆为大清领土,在此居住的人也自然全是大清子民。

    但是……

    这并不让人高兴!不高兴,很不高兴!

    胤礽却心情倍儿好,接着道:“至于使团后方的阿木扎等人,本太子也可以保证,只要使团在大清地界一日,大清便会保使团无恙。”

    言下之意,使团出了大清地界再遇上什么事,就跟他们无关了。

    古兰主使被刺激得心脏疼,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了好几回脾气才没有怼回去,但到底听不得对方一再挑衅,阴阳怪气道:“没想到太子古兰语竟说得这么好,有这等本事,前阵子和谈哪里还需翻译,太子上阵,我们也不必浪费这么多时间。”

    这是把胤礽降到与翻译一个档次了,有“贬”的意思在里头。虽然胤礽觉得翻译挺好的,殊不知后世翻译行业干得好的多赚吗?尤其那些国家外交部的翻译官们,地位可一点都不低呢。但他如何认为是一回事,古兰此举何意又是另外一回事。

    胤礽眯起双眼:“倒也不算浪费时间,毕竟这阵子本太子也没闲着。”

    没闲着,干什么了,不言自明。

    古兰主使被噎了个够呛,“太子真是好本事。”

    胤礽眨眨眼:“能得主使大人如此赞誉,本太子荣幸之至。”

    古兰主使:……你们大清是听不懂反讽吗?

    胤礽:反讽是什么?你既然这么说了,我就当你是夸我了。真有眼光,我也觉得我自己忒有本事。完美!

    索额图目光跟着二人逡巡,没听懂说什么,但看神色也知他家太子占上风没吃亏,那就行。

    和谈就此落幕。两日后,古兰整装返程。

    索额图特来询问何时拔营回京。

    胤礽一边让小柱子为自己换上当地服饰,一边说:“过几天吧,咱们都离京这么久了,也不差这点日子。难得来尼斯克一次,往后大约也没什么机会再来了。几位大人不打算逛逛?

    “孤就刚到那几天在城里转了两回,那会儿处处不熟悉,光在街上绕圈了。如今和谈议定,结果完满,压在心头的大石去除,浑身轻松,正好可以安心玩几日。”

    索额图:……哦,这些日子被太子一项项举措震惊得太多,他都忘了,太子还是个少年人,他本就是爱玩爱闹的性子。行吧。

    换好衣服,胤礽又简单修饰了一番面貌,这才由唐十九做向导,带着小柱子和四名侍卫出营。

    远处。

    温春放下望远镜,随侍小甲急问:“当真是清廷太子?”

    温春郑重点头,神色无比严肃:“四年前与这位太子短短时日的接触让我至今难忘。四年过去,没想到,我们还有再见的一天。”

    那回,他可被这位太子坑惨了,能不难忘吗?不只难忘,还耿耿于怀。

    回到准噶尔后,青贮饲料频频出现问题,他怎会不知自己是入了太子与唐十九的套。唐十九哪里有什么私心!他分明从头到尾都是奉太子之命行事。亏他此前还以为钻了清廷的空子拿到了青贮饲料配方,甚至以为拿住了唐十九的把柄,可以让他为己所用。

    如今想来,真是可笑!

    今日,唐十九就跟在太子胤礽身边!

    温春握紧拳头,这两人把他坑得这么惨,若有机会,他一定要一雪前耻。

    约莫等了小半个时辰,随侍小乙匆匆赶来:“大人,打探清楚了。清廷太子在使团内用的是六品随官身份,此前未曾暴露实情。

    “属下问过城中的人,说见到这位和谈还未开始前便来城里逛过几日,买了许多小东西,出手十分阔绰。

    “但因为他当时不过一个六品,在使团中地位太低,并没有多少人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大概都觉得是个靠关系混进来蹭和谈功劳的勋贵子弟。”

    “和谈未开始前便在城内闲逛?”温春蹙眉,“四年前在京师也曾听人说,这位太子喜好出宫玩乐,耐不住憋闷。以他的性子,确实可能因为不喜欢一直呆在营地,想出来耍一耍。现在和谈结束,古兰威胁已去。城中更是被清军全面接管,倒是更能安心游玩了。”

    随侍小甲闻弦音而知雅意:“大人是想对清廷太子动手?”

    温春默然不语,但神色已经说明,他确实有此意。

    小乙眼前一亮:“大人,属下觉得或有可为。和谈结果已定,古兰退兵,答应不再插手喀尔喀事务,更不会相助我们。

    “清廷得偿所愿,下一步必定是准备对我们出兵。清廷这两年造出好几种火器,其威力胜于我们。若此战一开,没了古兰的牵制,我们只怕会打得相当艰难。

    “如果不知道清廷太子在此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大人,这趟尼斯克之行,我们总要带点什么回去,不能无功而返。

    “古兰使团还未走远,若是他们中有人悄悄留了下来,因对清廷不忿,朝太子动手,太子有个好歹,清廷会如何?”

    小丙福灵心至:“你的意思是,我们暗杀太子,嫁祸给古兰?”

    小乙点头:“也不是不可为。”

    温春微微蹙眉,眼神闪动。若能嫁祸成功,大清与古兰必定开战。若嫁祸不成功,只需太子胤礽一死,清廷也会生乱。而他们却可借此令士气高涨。

    小乙觑着温春的面色,又道:“大人,我查过了。清廷太子之前作为任嘉石任大人的那些天,在城中闲逛便只带了一个奴才四个护卫。如今也不过多一个唐十九。那个奴才不会武,唐十九只会几招花拳绣腿。能与我们一战的只有四个护卫。我们八人,他们四人,二比一,胜算很大!”

    小甲不以为然:“你只算了跟在清廷太子身边的人,其他呢?你也说如今尼斯克已被清军全面接管,城内正在整修。这些日子我们也发现了,是有士兵巡防的。再有,使团营地就在城外不远,随时能赶来。”

    小乙却道:“他们赶来也需要时间。只要我们速度够快,在他们赶到之前得手不就行了。”

    小甲深呼吸:“时间太紧,难度太大。而且尼斯克城并没有什么好逛的,我总觉得清廷太子此举有些奇怪。”

    “奇怪?”小丙顿住,“你是说,那位太子是故意如此?”

    小甲摇头:“我不知道。”

    小乙想了想道:“是不是你想多了?你觉得此处没什么好逛,只是你的想法。清廷太子常年久居京师,从未到过此地,此地风土人情截然不同。兴许对他来说,别有趣味呢?

    “再说,他若是故意为之,这般做是为什么?为了我们?因怕被清廷发现,我们一路轻骑简行,清廷应该不知道我们在此。他们不提,古兰当不会主动说起。

    “就算古兰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了清廷,古兰人也全都以为我们早就离开了。毕竟两军对垒,以我们的身份,自然是越早走越好,留下一天就多一天危险。而我们此前还伪造了已经离开的假象。”

    小甲语塞。小乙说得条条在理,他无法反驳。

    小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大人刚才不是说,清廷太子喜动不喜静,在京师就经常微服私访吗?他刚到此地,还没开始和谈之前就在玩了。若是故意,难道那会儿也是故意?现今和谈解决,他立了个大功,一高兴,纵着性子玩几天,似乎也能理解吧?”

    小甲也开始怀疑自己:“或许吧。”

    小乙有些不悦:“什么叫做或许吧?你是不是怕了?”

    “你说什么,谁怕了!”

    “你若不是怕了,何必一直找借口。”小乙横他一眼,看向温春,“大人,我们这次是带着任务来的。青贮饲料之事已经惹得台吉很不高兴,若这回再无功而返,恐怕台吉会更生气。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小乙心头怦怦直跳,富贵险中求。他不是不知道刺杀有风险。但他跟随温春前来尼斯克,不就是为了搏一个前程吗?如果就这么回去,恐会落罪。还不如赌一把。万一赢了呢?若是他们真能得逞,就是一项大功,台吉必定有所奖赏,说不得他还能借此平步青云。

    “我明白你的意思。”温春看向众人,“你们都这么想吗?”

    此行来尼斯克,本就是立了军令状的。若就这般回去,温春或许只会遭一顿训斥,稍作惩戒。但他们这些人就不一样了

    如果横竖都是死,不如拼一拼。

    众人异口同声:“但凭大人做主,愿为大人、为台吉、为准噶尔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温春眸光闪动。先说凭他做主,又说愿死而后已,明显是倾向于动手的。

    太子胤礽倘若死在尼斯克,确实对大清是个巨大的打击,于准噶尔而言极为有利。是目前和谈已定局面下,他们所能谋求的最好结果。

    温春思量了许久,到底没能抵挡住事成的诱惑,咬牙道:“再观察两日,若未发现异常,我们便行动。”

    随侍纷纷躬身:“是!”

    ********

    尼斯克内城,街市之上。

    胤礽搜罗了一堆小东西,玩得乐不思蜀。

    “这个买一些回去,这个也可以买一些回去。家里兄弟姐妹多,都可分一分。三弟四弟恐已经不喜欢这些玩意儿了。但下头几个小的肯定喜欢。这些东西,京师还没见过呢。也能讨个新鲜。”

    眼见小柱子身上的东西都要挂不住了,唐十九上前提醒:“任大人,已是正午,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先用膳?”

    “行!那还去原来那家。”

    唐十九失笑:“前天昨天都去的那家,您还没吃腻呢?”

    “才吃两天,怎么会腻?今儿还让他们上烤全羊。哦,对了,还有马奶酒。他们家的马奶酒奶香纯正,酸甜适口,比别家都要好。走吧!”

    胤礽刚要转身,只听一声爆喝:“站住!你这小贼!”

    街市喧嚷起来。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佝偻着背匆匆跑过,大约是年纪太大,身后又有人追赶,情急之下,脚步不稳,几次踉跄。

    动乱初起,侍卫立即将胤礽牢牢护在中间,加强戒备。老者低着头,神色闪了闪,自他们身前跑过,慌不择路之下,撞上旁边的木桩,被赶来的两个汉子一把抓住,拳打脚踢。

    “我让你偷我们东西!胆儿够肥的!”

    老者蜷缩在地上,支支吾吾啊啊啊啊,似乎是个哑巴,求饶都说不出声,好不可怜。

    胤礽示意小柱子上前:“他偷了你们什么?”

    “偷了我一盘子肉。”

    小柱子从怀里取出银钱递过去:“这些买你一盘肉,够了吗?”

    “够了,够了!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汉子离去,老者颤颤巍巍爬到胤礽前方一米处,见到护卫,畏畏缩缩抖了一下,使劲磕头,向他致谢。

    胤礽挥开侍卫,亲自去扶:“老人家快请起。”

    老者佝偻着身子晃悠悠站起来,右手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手腕一翻便朝胤礽刺去。电光火石之间,旁边伸出一只手,瞬间将他的手腕遏制,兵器掉落,一把左轮抵在他的太阳穴。

    “老者”抬头,打落他兵器的正是胤礽的护卫之一,而手握左轮的是胤礽自己。

    “老者”惊讶:“你没信我?”

    “当然不信。那两个追着你打,说你偷了他们一盘肉的,是你的同伙吧?你们这一出做的可够逼真的,摔是真摔,打也是真打。”胤礽偏头看向老者脸上的伤以及衣服上的脚印,“对自己够狠。”

    “老者”一嗤,“逼真?若真这么逼真,怎会让你看出破绽?”

    “你们的破绽不在这里,而在这。”胤礽轻笑摇头,伸手点了点“老者”的手背,“老幼妇孺最是能招惹旁人的怜悯之情。你扮不了妇孺,也扮不了幼童,只能扮老人家。

    “你故意装哑巴,就是怕开口说话,让人察觉你的声音过于年轻,与你的装扮不符。也算是谨慎了。但你还是漏了一点,那就是你的手。你的面貌服饰都是老人家的模样,就连走路的姿态都极为注意,可惜毁在手上,这可不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的手。”

    “老者”一愣,将拳头握紧,暗自后悔,百密一疏,怎么就没想到手呢。他闭上眼睛认栽。

    护卫将“老者”拿下,询问胤礽:“跟他一伙的那两个人,可要去追?”

    “不用,会有人负责。用不着你们。”

    “是。”侍卫躬身退后,不用去追更好。一旦他们四人中有人离开,太子身边的安防力度就会减弱。比起两个宵小,自然是太子的安危更重要。

    胤礽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随意在旁边柱子上划了一刀,啧了两声,转头交给小柱子:“削铁如泥,是个宝物,好好收着。”

    “老者”嗤笑:“一国太子,还差这么一把匕首?”

    “不差,但白得来的不要白不要呗。拿着赏人也好。”

    “老者”:……

    二人说话间,不远处街市两边的摊位后,温春藏在摊下,火铳通过摊位下头的缝隙伸出,对准胤礽。另一边,小甲与小乙也是如此。三个人,三个方位,只要有一个人找到机会,只要有一个人出手击中,他们就赢了。

    瞄准,扣动扳……

    扳机没扣动,砰!一声木仓响袭来。温春手臂中弹,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砰,砰,又是接连两声木仓响,小甲与小乙几乎同时中弹。

    三人暗道不好,第一时间爬起来想逃。只听胤礽大喊一声:“留活口,射腿!”

    话音落,砰砰砰又是数声,分别打中温春左腿与小甲小乙右腿。三人瘫倒在地,不知从哪儿冒出五六个人,将他们齐齐拿住。短短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已无反击之力。

    胤礽示意小柱子上前搜身,将三个人里里外外掏了个空,不论是否利器,全没收了。尤其让小柱子仔细检查口腔,看牙槽内是否藏有毒药。没想到小甲小乙真有,但温春没有。

    胤礽啧了一声,果然温春的地位与其他人不一样。

    他走上前去冲温春挥手:“嗨,好久不见。老朋友,你还认得我吗?”

    温春面沉如水:“成王败寇,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胤礽轻笑着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谈什么杀不杀的,正是饭点的时候,说这个多扫兴。走吧!咱们去吃烤羊肉,喝马奶酒。”

    温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吃肉喝酒?

    ********

    酒馆里。

    胤礽与唐十九吃着肉喝着酒,温春被五花大绑捆在椅子上,眼睁睁看着他们吃。这滋味着实不好受。

    温春冷哼:“你就这点手段?觉得我会因为一口吃的服软?”

    胤礽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索额图明珠佟国纲闻讯赶来,差点没被吓死,即便报信的说太子无碍,还是心惊肉跳,直至亲眼看到胤礽安然无恙,才放下心头大石。

    胤礽倒是闲适得很,还招呼他们进来:“来了就一起吃吧。酒菜刚上,孤跟唐十九也才开动。”

    转头又吩咐小二:“多准备几份碗筷。”

    索额图瞄了温春一眼,“太子,还是先回营吧。”

    “吃完了就回。来,都坐,吃,别客气。今儿温春请客,不花我们的钱。”

    温春:???怎么成我请客了?

    胤礽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笑着道:“从你身上搜出不少钱财,到时候就拿搜到的东西付账,不是你请客是什么?”

    温春:……

    索额图&明珠&佟国纲:……

    “快坐!今儿咱们宰冤大头,温春带的银子不少,随便吃,敞开了吃。还想要点什么,跟店家说。”

    众人:……

    温春:我艹%¥#@!

    唐十九低头憋笑,咳嗽两声掩饰过去,帮着摆好碗筷,斟好酒:“三位大人请坐吧。古兰已经离开,温春也被抓了起来,此处酒馆内外又全是我们的人,不妨事。”

    温春神色闪了闪,立刻又敛了下去。

    索额图落座,问道:“太子故意多留数日,可是为了温春?”

    温春一顿,惊讶地看向胤礽:“你这些日子在城中闲逛,是想设套引我出来?你知道我还留在尼斯克?就算我还留在这里,你怎么确定我一定会出来?”

    胤礽放下酒杯,“因为刺杀成功,对准噶尔来说利益太大。只要有足够的诱惑,便会有人不顾性命,敢于铤而走险。换位思考,如果我是你,我或许也会赌一把。”

    温春沉默,可不就是因为诱惑太大吗。

    他看向胤礽:“能够让太子殿下以自己为饵,引我入局,真是我的荣幸。太子就不怕有个万一,真被我们给得手了?”

    胤礽轻笑:“那你们得手了吗?”

    温春冷脸。

    索额图明珠佟国纲皆是后怕,“太子此举过于冒险了。一个温春而已,何至于让太子亲自犯险?就算这回让他跑了又如何?等打下准噶尔,他还不是任我们手到擒来。太子就算要行动,也该与我们说一声。”

    胤礽挑眉:“孤若是同你们说,你们会同意吗?”

    索额图&明珠&佟国纲:……差点忘了,这位可是皇上不同意,连皇上都敢坑的人。瞒着他们算什么。

    “三位大人也不必如此担心,孤这不是没事吗?”

    索额图心梗,亏得没事,若真有事,整个使团的人都别想活了。

    这点胤礽怎会不明白,他的命可不只是他自己的,还关系到千万人。帝王一怒,伏尸百万。康熙有多偏疼他,出事后,迁怒范围就有多广,也怪不得索额图等人胆战心惊。

    想到此,胤礽脸上的玩笑尽去,正色道:“叔公,孤非是脑子一热便定下此计。孤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孤选的四名随身侍卫不但射击精准、功夫上佳、身材也十分高壮。四人护持在孤身边,将孤遮得严严实实。再有,这四人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的更多。”

    胤礽手指门外:“这一整条街,游逛的,摆摊的,买东西的,许多都是我们的人假扮。”

    温春看向拿下自己的几人,这些人全都穿着当地服饰,仔细一想,似乎确实是今日藏在街上的。

    “还有旁边的两处高地。只需占据了这两处,街面上的情况可以一览无余。孤派了几名狙击手,让他们据此观察,若发现异常,直接狙击。”

    温春努力回想,开木仓打中他的弹药哪里来的,他没看清楚,但后来打中小甲与小乙的弹药方向明显不来自于街面,而来自于高地。可是尼斯克的情况他知道,若在高地开木仓,想要击中街面上的人,目前熟知的火铳绝做不到。

    温春脸色阴沉,听闻大清有瞄准狙击木仓,莫非这就是狙击木仓的威力?

    胤礽又撩开外层衣袍:“孤还穿了护甲在内呢。一般的刀兵都能抵挡,虽没办法完全挡住火铳,可稍作缓冲总是行的。有这点缓冲,就算中弹,孤的伤势也不会太重。”

    索额图三人集体沉默,谁也没想到太子背着他们做了这么多事。而对于太子的这些举动,他们三个使团的主使副使竟然一无所知!要他们仨何用!

    三人齐齐低头。

    温春眼神闪了闪:“太子果然谨慎。”

    “那是当然。”胤礽看向温春,“毕竟命就只有一条,总要爱惜点的。不过若说谨慎,你们也不差。你们应该观察孤几日了吧?知道孤有四大护卫护持,刀兵难以接近,火铳更是寻不到角度,便选择做戏设局。

    “先让三个人在孤跟前演一场恃强凌弱,孤刚承诺了尼斯克城内的百姓,大清会善待他们,甚至保证会向汗阿玛提议一系列宽免政策。这等时刻,城内上演这等戏码,孤就算是为了表示仁义,也会出面管一管。

    “若那位假扮老者的人能够成功,自然最好。若不能成功,也可以将我引出保护圈。此时,躲在暗处的你们就能趁机出手。一步一棋,两种方案,环环相扣。”

    “哦,不对。”胤礽突然改口,“或许孤说错了,你不只准备了两种方案,还有第三种。”

    温春一惊。

    “假扮的人抓住了,你也抓住了。刺杀的头目都成为了阶下囚,在所有人看来,你们已经全盘失败。此次事件落幕,我们的防备警戒之心就会放松下来。所以,刚才唐十九说你已被抓,酒馆内外皆是我们的人,不妨事。可你听了这话,神情有些微妙呢。怎么,是在嘲笑我们高兴得太早吗?”

    温春脸黑如墨。

    胤礽接着道:“从被抓到现在,你都表现的十分淡定,当然以你的身份,也做不出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的事情来。但总该有几分功败垂成的遗憾和懊恼吧?你有吗?孤可没看出来。尤其是,孤这头吃肉喝酒,你的眼神好几次盯着孤吃,难道真是因为馋孤的酒肉?”

    胤礽轻笑:“如果孤猜得不错,你们的第三方案就在这酒馆之中。酒肉有毒,你一直在等,等孤何时毒发,对吗?”

    温春:!!!

    索额图&明珠&佟国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