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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袭来,枯萎的花瓣自树上吹散,落在两人身上。
韩烨望着任安乐,目光灼灼,眼底有着毫不掩饰的失望。
“安乐,我在苍山说过,愿和你相携立于朝堂,创不世功勋,我以你为友,你难道连一句实话都不能相告?”
任安乐漫不经心抬眼,划过他俊美的面容,“殿下,不过是一些拳脚功夫罢了,即便我习得的是永宁国寺的不传功法又如何?”她垂眼,眸色冷锐冰诮,“难道只因为我这一身功夫来得诡异,任安乐便不是任安乐,沐天府之义,苍山之诺便是假的了不成?”
韩烨皱眉,他知道任安乐话里的深意——每个人都有藏于心中不愿说出之事,他为一朝太子,又何必咄咄相逼。
不待韩烨开口,任安乐已抬首,徐徐道来:“殿下想知道也无大碍,我幼时生了一场寒病,只剩一口气吊着,家中长辈带我到永宁寺苦求数日,才求了净玄大师出关为我用般若心法续命,不过是一场幼时际遇,说来也无趣,恐不能让殿下心悦。夜深了,臣一介外臣,不便久留东宫,告辞。”
任安乐说完,起身朝院外走去,步履凛冽,不停片息,墨绿的广袖流裙在暗夜中越发深沉。
见她远走,韩烨垂眼,笑了笑,拿起石桌上放下的书,重新翻看起来。
家中长辈求得净玄大师出关,若任家有能让净玄大师放弃闭死观的长辈,哪还需要她以三万水军降于朝廷,千里迢迢得一偏将之位?
任安乐刚一离去,院外匆匆走进一人,行到韩烨面前,面有迟疑之色:“殿下…”
“赵岩,可查出了五柳街纵火之人?”见他进来,韩烨询问的声音微冷。
赵岩摇头,恭声回:“殿下,与先前查的一样,没有任何线索,只是…臣觉得抹掉这些证据的人或许并非纵火之人。”
“哦?怎么说?”韩烨放下书问。
皇宫行刺案和五柳街大火发生在同一日绝非碰巧,他只是担心那人有意置温朔于死地是因为得知了温朔的身份。
“殿下,当初我们查此案时,得到的证据几乎将京城所有世家都卷了进来,也正因为如此,陛下和您才会将此事罢休,只是训斥了各家侯府。如今想来,各府应该都是被栽赃了才是,做下此事之人心思细密,算无遗漏,若真是他于五柳街纵火,又怎会在生了诛杀之心后让温朔逃出来?”
韩烨略一沉吟,缓缓道:“此人之举不在温朔,而在朝廷诸侯身上。”
赵岩怔住,“殿下,您的意思是……?”
“满朝勋贵被卷入行刺和纵火案中,父皇即便知道他们是冤枉的,也会心生疑窦,疏远世族,削弱他们手中的权利。”
“殿下,臣不解,此举于这人能有何益?他若是世族中人,必受牵连,若不是,陛下也未必会正好重用到他头上。”
韩烨听着赵岩相问,抬首轻叩于沉木椅上,半晌后,倏然抬首,神情冷沉。
“大靖建国不过数十载,京城荣养的勋贵大多在建国时立下重功,权柄甚重,此次父皇发落诸侯,虽对朝廷安稳无碍,却会让他们与父皇离心离德,皇室之威定受波荡。”
赵岩被这话唬得一愣,小心脏一时拔凉拔凉的,这话听着……
“殿下,您是说…有人会对皇家不利?”
韩烨沉默,“此事先放下,赵岩,孤有一事交予你去查探。”
赵岩精神一振,忙道:“请殿下吩咐。”
“你派人去晋南一趟,查一查安乐寨和任安乐……”
赵岩一怔,“殿下可是在怀疑任大人?”
韩烨摇头,“和此事无关,你替孤去查一查任安乐的生平和家中长辈。”
赵岩面色古怪,查任将军的家中长辈,殿下您该不是要去晋南下聘吧?
“还有,派人去泰山一趟,问一问主持,净玄大师这些年可有出关。”
赵岩被两桩毫不相关的差事弄得糊里糊涂,但还是应声退了下去。
院落里安静下来,韩烨拿起书翻了几页又放下,揉了揉眉角,瞥见树下静静放置的木盒,目光柔和下来。
任安乐,安之若福,乐之如素。
这名字明明与那女子相去甚远,却偏偏又极为契合。
但愿真相真如你说的这般,云淡风轻,无波无痕。
否则,安乐,你甘心踏进波谲云诡的大靖朝堂,究竟是为了什么?
东宫外面一辆马车晃悠了几个时辰,若不是守宫的侍卫识得是安宁公主府上的马车,早就不耐烦的轰走了。
马车在东宫外又转悠了一圈,赶马的小厮实在受不了整整半日只对着东宫前这几个死人脸的侍卫,一把掀开布帘,朝着神游天外的安宁殷勤的唤了一声:“公主……”
安宁转过脸,面色不改朝他看来。
小厮咽了口口水,一张脸笑成了菊花:“您想去哪里打发打发时间?翎湘楼?还是施将军府上?”
安宁瞥了他一眼,“就在这。”
哎,公主又端出了西北领军的骇人模样了,小厮碰了个硬钉子,叹了口气,缩回脑袋,继续对着东宫大门前木头桩子似的侍卫发呆。
安宁盘腿坐在马车里,眉高高肃起。
不对劲,这场宴会后,她浑身上下都觉得不对劲,一旦离了东宫这地儿就更不对劲。
‘我对殿下之心一如当初’这句话就像魔咒一样在安宁脑子里回旋。
即便是梓元不再记恨皇家,她也不会说出这句话来,外人或许以为帝家小姐自小被太祖赐婚,定会将太子视为一生相系之人,可当年她明明问过梓元……
“梓元,赵福说你是咱们大靖朝未来的皇后,我皇兄才貌双全,人人称颂,你当真是好运气?”那时候安宁才七八岁,在她看来,帝梓元能嫁给韩烨是一件无上荣光的事儿。
“安宁,你急什么,我才多大,你皇兄现在也不过是一黄口小儿,待他何时有了我父亲一半英勇,再来晋南下聘不迟!”
帝梓元说这话的时候,在西郊围场骑着西域进献的汗血之马,一身火红骑装,骄傲张扬,笑容璀璨。
那样的女孩,怎么会在圈禁十年之后,对她说出‘我待你皇兄之心一如当初’这样的话来!
安宁骤然睁眼,掀开布帘,望向灯火华盛的东宫之内,半晌无言。
任安乐出了小院径直朝前殿走去,苑琴和苑书在御花园里等到她,见她面色冷沉,皆收了嬉笑的脸色跟在她身后,大气都不敢喘。
东宫门口,苑书驾来马车,任安乐摆手道:“苑书,你先回去。”
苑书平时大咧咧,此时倒是极懂眼色,朝苑琴丢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后驾着马车晃悠悠走了。
“小姐,您想去哪?”苑书低声问。
进了一趟东宫,里头的华贵肃穆让人浑身不舒坦,任安乐皱着眉,半晌后,轻声道:“东郊的无名冢,你可知道路?”
苑琴愣住,小声回:“入京后认过一次路,我想着小姐或许将来会去……”
任安乐摆手,“上前领路吧。”
任安乐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懒沉顿,苑琴在心里叹了口气,行上了前。
安宁的马车不偏不倚正好停在东宫外围一颗百年老树后,她苦着脸朝东宫望了半天,瞅着任安乐跟着侍女离开,突然福如心至,从马车窗户口跃下,悄悄跟上了前。
至于捏着马鞭望着东宫侍卫已经风化成了一尊石像的小厮,半点也未发觉。
已至深夜,繁华的京城人渐稀少,苑琴领路朝东郊而去,越走越荒凉冷清。
走过皇城,行过荒野,任安乐像是融入了黑暗的夜色里,如一只孤豹一般。
安宁跟在她们身后,如同做贼,心底忐忑而异样,渐渐的,她的一双眼只停留在任安乐单薄的身影上,难以挪开分毫。
这身影太孤独执着,即便隔着数米之远,都能从她身上感觉到莫名的冰冷沉寂。
突然,任安乐停了下来,安乐猝不及防的顿住脚步,然后循着那道身影,朝前方望去。
这是一座巨大的坟墓,黄土暗沉,荒草丛生,阴冷鬼魅,无数的木桩被横插其中,或许一个空白的木桩便代表了一个毫无声息死在这里的人,或许那只是被人随手丢弃在此,没有任何意义。
即便安宁长居西北,生于皇家,她也知道这个地方。
这是京城的乱葬岗,有人给它取了个颇为贴切的名字,叫无名冢。
世上既有光明,自然也会衍生出黑暗,繁华盛世之下也有难以掩盖的冰冷凄凉,东郊无名冢便是这样一处所在。
凡无亲故者,恶疾而死者,叛国不忠者,大奸大恶者,死后皆长埋此地,无人供奉,尸骨荒凉。
看着不远处停住的身影,安宁神色疑惑,这样的时间,这样一对主仆,来到无名冢干什么?
任安乐在晋南长大,难道还会有亲眷亡于京城不成?h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