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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萱垂眸端正地跪坐在矮几之后,对于眼前殿上的歌舞不甚有兴趣。她微微侧过头,看了看她身侧端坐起来比她高出一头的萧瑾诚,见他敛眉低目,神色不动,侧脸趁着大殿上流动的灯火,竟有几分虚幻的缥缈。
“……阿萱。”
姜萱耳畔传来萧瑾诚压低了的嗓音,带着丝丝喑哑的磁性,有如实质一般从耳廓旁滑过,引得她不禁缩了下脖子,瞬间回过神来。
萧瑾诚因方才靠在她耳边低语,此刻离得极近,呼吸间的热气拂过她回神转过来的脸上,氤起一股热气。姜萱愣了一愣,身子略略后倾了一点,这才凝眸看向他的眼睛:“怎么了?”
萧瑾诚没有动,神色间有什么极快的闪过,嘴上却极轻也极自然地轻声道:“你方才……走神了?”
“哦。”姜萱微微点头,脸上微微泛红,本来看着自家夫君看出神这种事儿她还真有些不太好意思的,但是看到明明因她准备炼药已经三日没见,此刻靠得极近却没有半分异样的这人,她抿了抿嘴,脸上换上一副灿烂笑意:“只是夫君生得太好看,一时间看呆了。”
“咳咳。”萧瑾诚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她会接出这样一句话,被呛了一下,低低咳了两声,再抬眼去看眼前的姜萱,只见她虽脸上笑得极灿烂,面颊上却泛着掩不住的红晕,甚至眼神于他也有些躲闪。他勾了勾嘴角,没再说什么,重新端正坐好,转眼去看眼前的歌舞。姜萱见他如此,略有些泄气,却也打算同他一般将注意力放回殿内舞动水袖的舞姬身上。视线滑过萧瑾诚转向殿内时,正好掠过身旁一桌案后的侯夫人赵氏看过来的目光,那眼神极为平淡,与她身后满满愤恨恶意瞪着她的萧岚不同,赵氏的目光只与她相对一瞬便转了开去,无波无澜,却让姜萱感到一股子透出来的冷意。不论心中如何思索,姜萱面上带着温润的笑意,也没有过多打量赵氏便转了回来。对面不远,坐的是镇北将军府的人,她的父亲莫霄自始至终像是没有看到她一样,李氏倒是看过来几回,目光有些复杂,姜萱却懒得多猜。莫予琼在开宴前倒是来同她说过两句话,虽面上是十分不情愿的样子,眼底却到底带着些善意。莫予琼是今日宴上唯一同她交谈过的女眷,旁的那些不是站在远处指指点点,便是眼含讥讽地直接略过当她不存在一般。莫天烨也在开席之前来同萧瑾诚说了几句,惹得旁人多瞧了他们兄妹几眼,莫霄和李氏倒也不曾阻拦。
上座上突然传来阵阵极为响亮的嬉笑之声,姜萱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高座之上明黄龙袍的大周国隆庆帝景云逸,正揽着与他同坐的明紫宫装女子,拉着低坐了一层的另一个翠绿色宫装的女子调笑,而明黄色凤凰吉服的皇后端坐在另一侧,看着殿下的舞乐,面上八风不动,像是没有看到身边的皇帝放肆轻浮的举止一样,温婉秀丽的脸上带着岁月沉淀后的痕迹,却隐隐透着一股子沉沉的死气。
皇后林氏,为太师嫡长孙女,十一年前入宫被立为皇后,恭谨谦和,端庄大气,样貌却只是清秀而已,并不得隆庆帝喜欢,在两年前唯一的嫡子三皇子夭折之后便愈发沉寂下来,再不曾对帝王有过一句规劝。
紫色宫装,头上簪着九尾凤簪的,是宫中皇后之下品阶最高的魏贵妃,原只是丞相府庶女,因其容色艳丽被隆庆帝相中选为嫔妃,十一年前入宫以来盛宠十年,育有大皇子景元晨,虽然年近三十,却仍是最得隆庆帝心意的妃子。
被隆庆帝拉着手的翠绿色宫装的妃嫔,从服饰上瞧着品级比魏贵妃低了些,在隆庆帝面前与魏贵妃相对却没有半分怯懦,这是两年前入宫的隆庆帝新宠,曹昭容。曹昭容不同于魏贵妃的明艳,容貌气质更偏向娇柔,更加之如今不过十八,身上既有少妇的妩媚,又有魏贵妃没有的青春活力,在帝宠上这两年来与魏贵妃分庭抗礼。
隆庆帝与魏贵妃,曹昭容一处调笑,左拥右抱好不快活,全然不曾顾忌殿中的大臣女眷们,而殿中赏着歌舞的众人除了寥寥几个老臣摇头叹息,大多数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姜萱的目光滑过高座上的帝王嫔妃,心中叹了口气,转回眼前的歌舞之上。
皇帝如何,朝上如何,如今,与她无干,而之后,也不需要她插手。
宴上觥筹交错,来来往往的宫人端上汤羹酒水,低眉顺眼,显得很是规矩。
突然,姜萱的眉头微微一皱,却仍端坐在原处。
果然,端着汤羹而来的宫女走到她身侧时脚下一滑,精致的白瓷小碗从托盘上滑过,滑动的响声伴着宫女的低呼在她头顶响起。姜萱一手扶住地面,长裙下的腿微微支起,眼光却向赵氏的方向瞧过去,见她极自然地举着酒杯啜饮,并未发现这边的异样,没有看过来,有些疑惑,于是姜萱硬是停住身体下意识的动作,只向前顷身些许,免得汤羹兜头浇下,便不再去管朝着她腰间坠来的瓷碗。
“阿萱!”萧瑾诚的声音响起,还没等姜萱看过去,便瞧见一只手臂从她背后伸过来,宽大的袍袖盖住她的腰身。姜萱怔愣的一瞬间,白瓷的小碗连同泛着甜香的燕窝羹尽数洒在萧瑾诚的衣袖上,瓷碗顺着袖子滚落,跳动两下后在地上摔碎,发出清脆的声响,惹得四周纷纷看过来。
姜萱被萧瑾诚的胳膊挡着,只裙角被飞溅了一些。碎响之后,她赶忙坐直了身子,一把拉过萧瑾诚的手臂轻声问道:“可有烫到?”边问边瞧了一眼地上的残羹,已经没有多少显见的热气,可见原本温度便不高,便也放下心来,转而去看萧瑾诚。他被她轻抓着一只手臂,宽袖上的残羹滴滴答答地流下,脸上却仍挂着温和的浅笑,云淡风轻,似乎此刻狼狈的并不是他。他的眼神落在眼前的姜萱身上,对上她毫不掩饰的担心的目光,眸中微暖:“无事。”
这时,先前端着汤羹踉跄了一下的宫女才回过神的样子,赶忙跪下,附身连连告罪,姜萱看过去,只能瞧见她漆黑的发顶。
眼前的宫女,虽在请罪,嗓音带着微颤,像是很惧怕的样子,姜萱却没觉得其中有多少惶恐。
这边的动静算不得大,宫女请罪的声音也是低低的,看过来的人也没有做声,高台之上却听得曹昭容嫩着嗓子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原本同魏贵妃说着什么的隆庆帝也看了过来,正瞧见担心儿子凑到萧瑾诚身旁的平南侯:“萧卿,何事喧哗?”
平南侯萧蕴突闻皇帝出声,又察觉到其中的几分不耐,连忙转过来躬身回到:“回皇上,犬子夫妻不慎弄脏了衣衫,扰了皇上兴致。”
隆庆帝摆了摆手,随意道:“不过脏了衣裳,算不得什么大事,赶紧退下吧,别留着碍眼了。”
萧蕴躬身平静应下:“是。”
隆庆帝身旁的魏贵妃,盯着萧瑾诚和姜萱的方向,嘴唇动了一动,最终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萧瑾诚与姜萱也起身行礼,看萧蕴朝他们点了点头,便也不多说,打算退下。
曹昭容却在此时出声:“皇上,您瞧,那还跪着个呢,看来是下面人毛手毛脚,打翻了东西才脏了世子夫妇的衣裳。”
“哦?”隆庆帝面对自己的宠妃,态度好了不少,瞥了一眼跪着的宫女,不在意地道:“既如此,把这不中用的奴才拖下去,打三十大板,给平南侯世子和世子夫人赔罪。”
跪在地上的宫女,在曹昭容点到她时便身子一僵,此时听到隆庆帝的吩咐,惊恐地哭了出来,连连叩首,额头在地面上敲出沉重的声响,口中直念“皇上饶命”。
上首的魏贵妃皱了皱眉,姜萱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滑过,而后便听她对着隆庆帝道:“皇上,瞧着这宫女也是无心之失,况且今日设宴乃是喜事,何必为了罚个奴才坏了兴头,罚她去服役几日便是了,想来,世子夫妻仁慈,也不会多加怪罪。”
曹昭容笑道:“贵妃姐姐这话说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今日不罚了她,以后宫中下人谁犯了错都能轻轻揭过,谁还能守得住谨慎的本分?”
魏贵妃瞥了曹昭容一眼:“皇上一直夸赞妹妹心善宽和,怎的今日非要同一个宫女为难?难不成曹妹妹的宽和,只宽得了自己人?”
曹昭容娇笑道:“再宽和,也得记得本分,得守规矩。妹妹入宫晚,不比贵妃姐姐这个老人,在宫中十数载了,这些东西,妹妹可是时刻不敢忘的。”
魏贵妃与曹昭容两人面上仍挂着笑,嘴上却一来一往谁都不肯想让,隆庆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在两个宠妃之间颇有些左右为难。姜萱看着高台上的这出戏,回想着方才魏贵妃看过来的目光,心头一沉。
魏贵妃,魏丞相庶女,生母为庆州知府庶妹,庆州知府的嫡出长姐为上京吏部尚书之母。吏部尚书名赵文海,正是,平南侯继夫人,赵氏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