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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那幽王宠褒姒、废王后、罢太子、戏诸侯,身死国破,周室威严扫地,局势大坏。诸侯立宜臼,是为周平王。奈何平王年轻气盛,短于忍让,东迁以后与诸侯不和,到头来只得自伤颜面。
可惜平王未能振兴王室,后人也难堪大任。自从周王室迁往洛邑,便渐渐与西面失去联系,加之秦晋强势,又占去大半土地,王室日渐倾颓。
到周王贵即位之时,王室已岌岌可危,多靠诸侯救济得以周转,才得以苦苦撑起王室颜面。
周王室自是衰微,而天下大势却有另一番景象。话说宋国大夫向戌邀晋、楚两国于商丘会盟,约定各国停战,奉晋、楚两国为共同霸主,平分霸权。自此中原大国之间的征伐渐渐平息,诸侯们外部的战争转为内部卿大夫的争端,祸患已在各个大国中悄然酝酿……”
季意如坐在车上翻开着一本小说,不想突遇车祸,一阵天昏地暗,便没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季意如总算是醒过来了,勉强睁眼,四周却是昏暗得紧,想要动弹,结果脑袋昏沉,浑身乏力,其中臂膀尤为酸痛。床榻旁的架放了好些油盏,微弱的火焰随着气流轻轻摆动,一缕缕黑烟从灯芯上缓缓飘起,季意如看得出神,喃喃道:“奇哉怪也。”
“冉怀!”季意如下意识地叫出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嘎吱”一个少年身影打开寝殿门,趋步到季意如跟前,躬身一礼,口称“宗主。”若是有心之人便会发现此人衣着不似寻常,唤作“深衣”,衣裳相连,被体深邃,与西周衣裳上下分离的形制截然不同。
“我这是怎么了?”此时季意如只觉着大脑一片混沌,只是隐隐绰绰记得几个熟悉的名字,其他事情却是一片模糊,想不起细节来。
“宗主今朝巡视郎囿,回府之后有感不适,便早早睡下了。”冉怀觉着奇怪,想了片刻才开口。
“王在灵囿,麀鹿攸伏。”所谓囿者,便是贵族狩猎、游乐之所。事先选定所在,之后划出范围,或筑界垣,囿中草木鸟兽便可自然滋生繁育。
“这样啊。”季意如心中忽而闪过一丝灵光,却是一瞬即逝,没能抓住,伸手抚了抚额头,“嘶——嗯——,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夜半之末,宗主,明日并无朝会,还请宗主好生休息。”
“我已无大碍,你也不必守在外面,快去休息吧。”季意如微微舒缓神色,沉声道。
“诺。”冉怀轻声回应,小心出了寝殿门。
眼见得名叫冉怀的小僮离开视线,季意如却是如释重负般吐了口长气。说来也是,季意如如今昏昏沉沉往日之事大都不甚记得,叫来随侍的小僮是不知眼下情况如何。可是真叫来平日里时刻相见的熟人却是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害怕自己露出什么破绽,让周围人起了疑心,到时候又或许会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
季意如心中有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四下无人,安静得很,只听着殿外北风呼啸,吹个不停。
许久,季意如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个熟悉的面容,明明认得却叫不出名字来,这种感觉真叫人百爪挠心。思来想去,季意如还是决定四下里看看,或许能找到什么方法。
奈何季意如记忆里可没有亲自穿过这时的衣物,在后世的他极少接触这所谓“深衣”,而此间的季意如身为宗主,更是有专人服侍,无需动手。折腾许久,季意如总算是收拾妥当,也不知穿没穿对,反正是那个意思。
眼下季意如身体不适,也不敢往殿外多走动,只是在殿内四下打量这些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物件。
虽说是“殿”,规模却是不算太大,季意如四处打量,不一会儿就看了个七七八八。
“没有蜡烛,点的灯油像是豆油,仿佛上古之时;没有纸张,却又有毛笔,至少在汉以前。”季意如一边翻看案上的公文一边喃喃自语,“仲孙、叔孙、季孙,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季意如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围着书案愣是转了好几圈,只觉着浑身一阵热汗,又结结实实跺了两脚,终于扑通一声颓坐到案上。
事实上,平日里许多人都向往穿越,有人想着要经商致富,有的想开万世太平,还有的想娶一堆后宫,混吃等死。可真穿越古代就不一样了,别说发财致富,富国强兵,就连活不活得下去都是个问题。
平心而论,季意如穿到了两千多年前同名同氏的季氏家族的宗主,鲁国大司徒,已经是他三生有幸,祖坟上面冒青烟,实在是对得起他了。
他季意如原本就混的落寞,读高中选择理科却没有理科天赋,没少受老师白眼,平日里也只能借着些所谓文笔挣些脸面。
为此季意如还读过些许文章,平日里装模做样也能照着谱子填些个《破阵子》、《水龙吟》,在理科班里充作“诗词圣手”。
后来高考理所当然考的极差,读了一所普通大学,迷迷茫茫读了四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学了些啥,反正是没能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就干脆写起了小说。有爸妈的支援,虽然小说成绩不好倒还是饿不死。到后来又遇到了搞设计的女友,也是他上天眷顾。
思来想去,季意如只好是认命,别的不说先保全自己再说,“也不知道那个死女人怎么样了,是不是也来到这儿了,这春秋乱世可不太平,得想办法尽早找到她。”季意如想起当时与他一同乘车的宋玉容。
“哎——”季意如长长叹出一口气,调整好心态,又抓紧时间看起公文以求了解近期的状况,浑然忘却自己身上的不适已经在出汗之后消退了。
席地而坐,展开一卷竹简,看了好一会。季意如倒是能看懂鲁国文字,然而这许多分不清人名地名的词,却是严重阻碍了他的阅读。
“这都是哪跟哪啊?这甲辰是哪一天啊?费-费-费个鬼,这西郓又在何处,莫非还有个东郓?”季意如磕磕绊绊花了好大力气总算是把这短短数十字猜明白,看向桌案一旁堆积如山的竹简,季意如真是傻了眼,今日的还未批完,恐怕明日的文书又来了。
“我天!”季意如仰天长啸。
“宗主。”门外传来侍卫的询问声。
“无事。”季意如连忙应道。
又接着批了两卷,季意如便放弃了。倒不是季意如堕落,而是实在是看不下去。这问题在于不知道这用的哪门子历法,又不清楚人名和地名,等于五要素就缺了仨,要想整明白前因后果却是有些为难这个现代灵魂了。
“这还真是个大问题。”眼见着天色渐亮,季意如心中生出一个应急之法,便放下竹简,赶紧躺回床榻上装睡。
毕竟这年头“下克上”三个字可不只是说说而已,春秋时从不缺乏透着血腥味的惨案,要是被家臣们认为有机可趁,不需要国君出手,自己就可能会被架空,甚至可能有性命之忧。
事实上,季意如不知道他装病计划还未施展,便早已露馅了。毕竟季孙意如身上那种世代为卿、执掌国政的贵气,以及那股嚣张跋扈、少年得志的气势,都不是他一个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可以相比的。
这些看在昨晚冉怀的眼里,季意如前后简直就不像是同一个人。
说来这鲁国以大司徒为核心的制度在各国之中显得尤为特殊。季孙以大司徒之职世为正卿,其余两家以大司马、大司空世为介卿。然而大司徒总领军政外交大权,与大司空、大司马共理朝政,这便意味着即使因情况特殊,执政卿之位不在季孙,季孙也可由大司徒之职总断政务。
虽然说随着战争规模的不断扩大,国野之分逐渐淡化,进而各国司徒之职的权柄为之大增,可像鲁国这般掌握国家大事的决定权乃至拥立国君权力的实为罕见。
待到季武子执政时,先是三分公室,把三分之一的军队掌握在手里,进而又废中军,四分公室,从而掌控一半的土地和军队。
如此,三桓,尤其是季孙氏不断壮大,直至如今隐隐有了“三桓胜,鲁如小侯,卑于三桓之家”的情势。
翌日,天色大亮,晚间的呼啸的北风换作徐徐飘落的雪花,积聚在屋檐以及深深庭院的花木上,为原本萧瑟的冬日平添一丝雅趣。
季意如自是不知已被看破,待到冉怀伺候季意如更衣时,便佯装身体仍旧不适,并遣其往叔孙府告假。
“禀执政,宗主身体不适,不能理政,特遣臣前来通禀。”说话之人毕恭毕敬的跪拜在书案前,正是昨晚那个小僮冉怀,而端居于上方的正是当今鲁国执政、大司马、叔孙氏宗主叔孙婼,
“昨日我见子忻时,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说病就病了呢?”叔孙婼面无表情,心中却是不信,毕竟平日里季意如射御之术极佳,又正是年轻体壮之时,哪会那么容易生病。
“莫非子忻还与我置气?”叔孙婼不由想到昨日之事。
话说昨日清早季孙意如与叔孙婼亲往郎囿巡视,其时正值寒冬,北风凛冽,天寒地坼。
奈何季孙意如觉着速度太慢,欲其速成。叔孙婼以为不可,便直言相劝道,“《诗曰》:‘经始勿亟,庶民子来。’急于求成只会劳累庶民,无囿犹可,无民,其可乎?”
季孙意如心高气傲,被当众批评,一句话没说便拂袖而去了,所以也难怪叔孙婼会有这种想法。
“回执政,非是如此,宗主昨日回府便睡下了,直至夜半才醒过来,今早我观宗主脸色也是极为疲惫,确实是病了,如若执政不信,可亲往季孙府。”
叔孙婼摇头轻笑,“倒是我小气了,也罢,你便回府禀告子忻,说我政务繁忙,就不去探望了,让他好生歇息,一定要早日康复。”
“多谢执政关怀,我必会向转达宗主您的好意。那臣这便告退了。”
叔孙婼轻轻点头示意,并不作答,顾自忙碌起陈积起来的公文。
不说叔孙婼究竟是如何想,却说冉怀回到季孙府,将其与叔孙婼的交谈一字不落的告知了季意如。
“宗主,如今孟孙聘齐未归,您又称病,执政可真就是大权独揽了,其父与他都是心系国君,如此恐于我不利啊。”
“哎——我便实话与你说,昨日一病,虽说现已好转,然而我却陡然忘却许多事情,眼下除了你,我谁都不敢信。如此危局,我如何见人。”季意如看着冉怀,一字一顿道。
“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再去请医师诊治。”冉怀急道。
“不必了,虽说忘却,但还是有些印象。你常年随侍我左右,多少有些见闻,便细细与我说说如今局势吧。”季意如制止道。现在见的人越多,对他来说越不安全。
“诺。”冉怀正色道。
与此同时,接连两次请求探望宗主病情不得的家臣曾夭却是冲到家宰公山显家里。
“宗主病了,却又不许我等探望,天底下哪有这等蹊跷事!哼!我意乃是冉怀那厮暗通叔孙,又伙同近卫挟持了宗主,意图隔绝内外,好让叔孙把持大权。”曾夭涨红了脸,狠狠一拍柱子,又道:“先生!请准许我带兵前去捉拿叛贼!”
“慌什么,坐下说话。”公山显轻轻吹了吹刚书写的竹简,抬起头看向窗外缓缓飘落的雪花,又不急不缓地抚了抚了抚颌下长须。
看着老头做作的样子,曾夭气得发抖,讥诮道:“诶呀!宗主如今安危未卜,我如何能像先生一般安坐如常啊!”
闻言,公山显摇摇头,顾自卷好竹简,也不生气,反而轻笑道:“今日你若是当真冲入季孙府,非但‘救’不了宗主,反而徒生许多变数。”
公山显站起身,抖了抖衣袖,慢步走到曾夭面前,抚须道:“冉怀自小与宗主一起长大,说他悍然叛主,我不信。再者,季孙府的亲卫都是先主留下的老卒,该是分得清轻重的。”
说到这里,公山显转过身子看向曾夭,“不过此事的确有些蹊跷。”
“对对对。”闻言,曾夭恨恨地点了点头。
“不急,既然宗主不曾明说,那便是明日家朝照旧。待明日,我等一同入见宗主,你领兵在外。倘若有变,又或我等经久不出,你便相机行事。如何?”公山显语气严肃,一改方才轻松姿态。
“好!我这便去准备。”曾夭抱拳一礼,便兴冲冲地去了城东季孙氏冬日练兵地营地。
待到曾夭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公山显视线里,一个白衣青年才缓步上前恭敬行礼道:“没有宗主的吩咐,父亲这么做恐怕不妥吧。”
“是有些不妥,但却是有备无患,若是宗主忌惮,也有为父扛着,你不必多虑。我累了,这些公文你来批阅吧。”说完公山显便留下白衣青年,顾自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