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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羽刃,一刃留生。封对手功力五年,不伤及性命。
马背上,百宝君子已瘫软成一块面饼,一口气喘不上来。他虽见识过了叶七手里的血色羽刃,但这一刃留生的招式却始终是一个传说。如今名刀再现,寄托了希望的救兵也同样被擒。他像是失了魂似的,嘴里结结巴巴喊:“白…白羽客!”
叶七与徐承业对视一眼,两人将泪眼婆婆一路押到马前。叶七冷冷问道:“鬼华佗人在哪里?”
泪眼婆婆望着马上战栗着的同伴,一张脸依旧惨白,却笑得古怪至极,道:“七姑娘明知我不会说的。我们这些人入了那位大人的局,便是把命押上了。”
叶七用羽刃封了泪眼婆婆的武功,便以为她不会再有什么异动,一时放松了警惕。徐承业却想了个通透,当下就要去拉开那老妇人,却已为时太晚了!
泪眼婆婆强行催动奇经八脉,一丝真气提到了鼻尖上,打了一个喷嚏。
对于尚未缓过劲的百宝君子来说,这个喷嚏似乎格外漫长。他看见泪眼婆婆的唾沫星子,以及那要人命的眼泪,像雾一样笼罩了过来,却怎么也避不开。
据说,人打喷嚏的速度,比脚程最快的马还要快两倍。一个喷嚏打出来的水珠子,比唐门最厉害的暴雨梨花针还要密集。
何守财的叫声里饱含了世间最深重的痛苦和恐惧。比他的叫声更可怕的是他那张脸。他的脸本就被霹雳堂的火药炸出了许多细碎的伤口。眼泪里的剧毒一碰到这些伤口,立刻蔓延开来。他的脸像被妖精吸食了精气一般,顷刻间干瘪下去。不多久便是叫也叫不出了。
再看另一边,泪眼婆婆的背已不再佝偻。她仰视苍天,直挺挺倒下,却在落地前被一双手托住了。
没有眼泪,只有血;眼泪有毒,血却是平凡的。血不断地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染红了徐承业的袍子。她嘴里咳出血沫,似乎又想说些什么。
“徐…徐捕头。”
徐承业双臂微微颤抖,嘶声道:“你这妇人怎如此狠毒!”
“业哥儿…”
“我在。”
“咳…你长大了,官做大了,架子也大了。殊不知江湖人总是有江湖人自己的路子。”
“若你这种败类都能代表江湖人,那江湖还不如消失个干净。”
泪眼婆婆又咳出一口血,嘴角生生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道:“业哥儿觉得当官的比我们…高尚许多?”
“别说了。”
“若果真如此,为何我杀了这么多人,从没被抓住过?”
“别再说了。”
“都一样的,你早就明白了,不是吗。”
无语问苍天,苍天何时应。
泪眼婆婆突然深吸一口气,攀住徐承业的肩膀,坐了起来,喘息道:“业哥儿,听好了,不要往前走了,前面的东西你见不得。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唔”
这干瘦的老妇还来不及把话说完,便吐尽了最后一口血,用尽了最后一股力,沉重地倒在了徐承业的怀里。她的目光不再空洞,嘴角浮现出神秘的微笑。她在临走前看见了什么,是不是她的孩子,丈夫在朝她伸出怀抱?
还是说,她终于可以走进地狱,去直面那些因她枉死的冤魂?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为什么人总是在离开这个世界前,才能把一些事想明白。
叶七单膝跪地,亲手取下了泪眼婆婆脖子上的羽刃。血色的刀锋被她紧紧握在手中,切开一道细而长的伤口。
痛,很痛,怎么会这么痛。
她身上七十二道旧伤,一到阴雨天便隐隐作痛。然而现在这道新鲜的伤口,比她所有的旧伤加起来都痛。
七姑娘的身上添一道伤,江湖上就要少一个恶徒。
如今,她又多了一道新伤,却多么想让这老妇从地狱里回来。
“我的刀,活不了人。”
“刀本就是用来杀人的。”
“还不够快,还不够准。”
“快又如何,准又如何?”
“刀够快就能斩断业障,刀够准就能消灭痛苦。”
“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能活下来。”
徐承业望着动也不动,面色苍白的叶七,叹了口气,道:
“恩公这样的想法,委实有些自私了。”
“什么意思?”
“一个人要不要活下去,本就是他自己的选择。”
“自己的选择?”
“恩公应当明白,活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也许吧。”
“死只要一个决定。但是活着要做无穷无尽的抉择。”
叶七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但凡还活着的人,总是有点念想的。吃饭睡觉,娶妻生子,升官发财,一统江湖。”徐承业放下了怀里的躯体,目光沉重,道:“如果一个人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念想,活着对她来说也许和死了没什么分别。”
叶七没有回答。她低头看了老妇一眼,又抬头看天。她忽然觉得有些事情也许不急着去寻找答案。
也许正是因为有很多事不明白,人才能跌跌撞撞地活下来。
“你的念想是什么?”叶七转头问道。
徐承业栓了马,眯起眼睛道:“我十几年前在关山楼当伙计。那个时候的人,喝酒必谈江湖。江湖人,江湖事,江湖规矩。”
叶七静静地看着他。
“我听得多了,便心生叛逆,偏要做点与众不同的事。于是我用白羽令换了一个去西京当差的机会。”
“为什么是西京?”
“我要去皇城下替官家办事,要一辈子做忠君爱民的好官。”徐承业一笑,道:“虽然捕快不算是官。”
“你做的已经不错了。”叶七道。
“但我时常觉得不够。”
黑暗尽头有一点亮光在缓缓靠近,应该是内城巡夜的衙役。
“要变天了。”徐承业望向远处,面上仿佛笼罩了一团阴云。他转过身,俯身抱拳道:“徐某还想拜托恩公帮一回忙。”
“你说。”
“徐某有一样东西遗落在关山楼,想托恩公代为保管。”
叶七睁大了双眼,盯着他道:“那件东西难道就是…?”
“毒医的案子,我留了一些案卷和札记。”
叶七后退半步,道:“你已经知道了。”
“如果是恩公代表关山楼,联手商会,追查毒医的事,我已清楚了。”
“商会的人听说你拥有某件东西,能找到鬼华佗。”
“若真如此,徐某岂会在这案子上蹉跎数年?”徐承业摇头道:“谣言不可信,谣言犹可畏。不知谣言何所起。”
“但对方却相信了,还要害你的命。”
徐承业长叹一声,道:“所以,还请恩公速取那物件,能用则用,若无用便替徐某烧了罢。”
他咬着牙,远远打了个手势。长街尽头亮起一片光。整齐、沉重的脚步声里有金甲相击的声音。
不是衙役,而是禁卫。
叶七瞳孔立即收缩,道:“你要做什么?!”
徐承业背靠着爱马,仿佛刚才一个动作已用掉了他全身的劲。刚正勇猛的洛阳捕头冷眼看着地上两具刺客的尸体,惨笑道:“他们说我无路可走,我不信。我想看看前面还有什么牛鬼蛇神。”
叶七抓住他的衣襟,咬牙低吼道:“你疯了!”
面前的少女已经失去了她素有的冷静,瞳孔里映出他平静的表情。他不能再多说什么,任何一句话被那些人听到都会对恩人不利。
天很冷,血还热,故友知交离别时。
这两个人从前不算朋友,今后也各有其命。却在这短短几个时辰里建立了恩与义。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岂不就是这样简单又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