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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上摆了一只碗。案是鎏金白玉案,碗是越窑青瓷碗。
碗里坐着一只八两重的淡水蟹,金爪黄毛,宽背圆肚。烹制的时候没有扎紧,大义凛然地下了锅,上桌时也是威风凛凛的。
俗话说九雌十雄。这大冷天可不是吃蟹的季节。
江南吴县特有的金爪蟹,也不该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洛阳。
关山楼里请的都是胡人厨子,什么客人非要到这里吃螃蟹?
金剪刀四平八稳地坐在一边,眼睛盯着案上的一只飘着热气的螃蟹,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客官这一年替我们费了不少脑筋,我们夫人特意准备了这道菜,您可千万别嫌弃呀。”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俏生生地歪着脑袋笑道。
两尺宽的大汉冷冷回道:“多谢。”
这一道菜做的,天时、地利、人和三不沾,叫人疑心骤起。可金剪刀连眼都不眨,几个指关节一抖,一根玉筷就这么穿透蟹壳,送进了软糯的肚腹。另一根筷也跟着轻划了几下,蟹壳便像绸缎一样被裁开。长了八只脚,横着两只钳子的王者瞬间坦诚以对。
小丫头看得惊奇,一双杏眼一个扑闪,白玉般的蟹肉已经彻底从壳中分离,热腾腾地装在了一只茶碗里。
金剪刀摸出了一把金叶子交给那丫头,说话的口气依旧冷清,道:“拿去做个羹送给新客,老板娘要问就说我的主意。”
金叶子藏进袖笼,袖笼托着蟹肉,小丫头哼着小曲,一拐弯消失不见。这边赵员外拍着手大笑道:“都说最难消受美人恩,金兄拒绝了天下第一美人的好意,只怕以后关山楼的生意要落在别家了。”
“属于我的东西永远都是我的;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也不感兴趣。”金剪刀淡淡道。
赵员外一愣,无奈赔笑道:“金兄秉节持重,有昔日名士风采。”他转向其余几人,道:“反观我等心浮气躁,为了一个尚不知真假的东西闹得诸多不快,实在是不该。”
“赵员外说得有理。白羽客尚在人世的消息,并没有人可以证明。”宋掌柜附和道:“说到那些传闻,造谣者实在别有用心。宋某宁愿相信白羽客慷慨赴死,也不信一代大侠借龟息之术苟且偷生。以我所见,这白羽令不过是有心之人的仿冒品。他借商会的威望成全自己的名声,还要离间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简直卑鄙。”
铁秤砣冷笑一声,道:“你若真的这么想,干脆直接退出。小老拿到白羽令后就同你谈感情,保证当你是兄弟。”
宋立仁冷笑一声,不说话了。
孙二娘倒是从铁秤砣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她温柔地缠了上来,娇声道:“张老爷神通广大,手里定然是有了什么时鲜货,快拿出来让我们瞧一瞧。”
铁秤砣心里窜起一团火,直烧得他暖洋洋的。他以眼神示意其他人靠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纸包,神神秘秘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绳结解开,暗黄色的牛皮纸上卧着一支光洁油润的羽毛。羽毛不是纯白色的,在黄金和玉石的映照下晕出一种淡淡的血色。它的羽冠圆润洁白,越靠近根部越狭窄,那血色也越明艳。末端已经变成一根针,鲜红色的针。
赵员外从袖中拿出一枚铜镜,反复打量着这件奇妙的物件。少顷,断言道:“这是用成年朱鹭的翎羽打造的,从外向内数第二支。”他眼里闪动的不可思议的光芒,道:“确实是时鲜货,采下来绝不超过半年。”
朱鹭本是一种极为罕见的鸟。它落地行走时洁白似初雪,一旦展开双翼就闪耀着朱红色的光辉。在民间这种鸟被称为“吉祥鸟”,据说能给人带来平安幸福。
“对于鸟来说,翎羽也和人的手指一样,长短不一,各有其用。这里面数第二支形状狭长,最适合做武器。”金剪刀凝视着这根翎羽,缓缓道,“白羽客用的,就是这一支。”
随着白羽客销声匿迹,当世知道这些细节的人越来越少。这八年来,偶尔也出现过以鹤羽,甚至是雪雕的羽毛仿制的羽刃。但是那种与生俱来,散落天际的血色却彻底消失了。
稀世珍品重现于世,众人面色各异。铁秤砣有些得意,道:“你们怎么也想不到这是从谁身上取下来的。可怜的家伙,这羽毛已经要了他的命。”
“被杀的是谁?”宋掌柜问。
“金目破戒僧。”铁秤砣道。
“杀人又的是谁?”
“自然是白羽客。”
“亲眼所见?”
“亲耳所闻!”
“人都死了从何处听闻?”
“死人也能说话,说得还比大部分活人中听。”
“你!”
宋立仁涨红了一张脸,说不出话。铁秤砣也不再理他,自顾自道:
“那恶僧进我铺子的时候,已经天黑快打烊了。我只道是个要饭的普通和尚,正要赶他出去,谁知他一转头,差点吓掉我半条命。”
金剪刀目光一凛,道:“你看到的定是他左眼上方金色的胎记。”
“听说此人杀人百无禁忌,最喜生食人肉。无论谁见到都要吓出魂的。”孙二娘把玩着自己的一双手,漫不经心道。
铁秤砣却摇头,道:“彼时他已经脉滞涩,内息混乱,武功尚不及对街的屠户,能奈我何。真正可怕的是那封他功力的东西。”
他颤巍巍地指着面前的翎羽,仿佛之前将它像宝贝一样装进怀里的并不是自己。
“此物当时就点在他脖子上,入喉三分,滴血不流,生生吊着一口气!”
血色羽刃,一刃留生。羽刃末端击入穴位,中招者只要五年之内不动武,就能请大夫取出,性命无虞。反之则经脉逆行,活不过半刻。
“那恶僧一口戒刀使得炉火纯青,前几年几乎将凶榜屠了个干净,一人独居第三位。他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连蜀中唐门的暗器都不能近身,却依旧避不开这一招。”
刀出鞘,定要见血。羽刃也是刀,这血色的一刀从掌心脱出,极慢,极柔,映在眼里,刻在心里,无论谁也无法避开。
“他中了一刀,心中惊骇,一路狂奔,将我的药铺当作医馆,要我替他取下脖子上的命符。我自言不懂医术,他便起了杀心,最终落到个七窍流血的下场。”
不可一世的杀星就这样消失在凶榜上,实在是一件令人唏嘘的事。这一刀到底是残忍还是慈悲?若说残忍,它给了一个放下屠刀的机会。若说慈悲,试问历经了半生腥风血雨,有几个恶人能经受这种失败的打击?又有几个能忍耐五年平凡的岁月,重新开始?
“时隔八年,又一个麻烦人物倒在白羽客手里。”孙二娘不甚在意,懒懒道。
“血色羽刃从不留狂徒的性命。”金剪刀闭着眼,冷冷道。
“凭一个物件,难道就能断定是他本人?”宋掌柜皱着眉头,有所怀疑。
赵员外暗自感慨:“不管怎么说,羽令和羽刃同时再现,必将掀起惊涛骇浪。“
“待到风平浪静之时,手握这两件东西的人,便是最初也是最终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