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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郎新娘退场之后,自然是一番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方佩仪坐在席上,神情恹恹,李斐也是兴致缺缺,避出酒席,身后一左一右的跟着阿莲和双鸳。
阿莲是自己人,没什么好说的。双鸳这阵子,一心一意的结交襄王妃,她本是奴婢,不是客不是友,与襄王妃交好的方式就是在李斐面前为奴为婢,李斐晓得她那点活络的心思,郭坤已经被囚禁,她是在担心随着时光一点点逝去,随着郭绍承稳坐了黔国公之位,郭坤会渐渐的被外界所有人遗忘,所以尽她微薄之力,在外奔走。李斐没什么要避忌的,也就自然而然的暂时收下她做个婢子。
“王妃,净净面吧。”
双鸳捧着冷帕子道。她原是朱老夫人调|教出来的人,又给郭坤使唤多年,要说随身侍奉的本事,她比幽露槐蕊也是不遑多让。
李斐接过帕子,覆住双眼。刚才和方佩仪说了一席话,说得眼眶子都红了起来。
阿莲不懂李斐和方佩仪那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在一旁道:“王妃很不必委屈自己,去应酬景王妃。”
“不得胡言!”李斐冷凛说道。
阿莲顿时就有些尴尬了,双鸳笑道:“阿莲年纪还小呢,没经过没见过,不知道某些人,明明是不可能的,却是推心置腹的。两位王妃就是这样的人。”
阿莲被双鸳这么一提点,屈膝说道:“奴婢无状!”
李斐对阿莲一摆手,问双鸳:“你多大的年纪了?”
“奴婢二十四了。”双鸳眼中,有青春逝去的伤感,为了能长久的留在郭坤身边,她多么想永远十八岁。
李斐颔首,诚邀道:“这一阵,你服侍我,很令我满意。若是我向老夫人说一声,要你长久的留在我的身边,你可愿意?”
双鸳是黔国公府的奴婢,李斐这是向黔国公府要身契,当然,这前提是双鸳自己愿意改投在李斐的名下。
“多谢王妃抬爱。”双鸳感激的在李斐面前跪下了,只是双眼仓皇的,道:“王爷不是说,过个半载一年的,可以让我去栖霞山服侍大将军的,可是这话有了什么变故?”
李斐微微俯了身,看着双鸳,目光中有些怜悯,道:“郭家有家训,郭家男女不得与异族通婚,你这样一心要留在郭二表哥身边,也没什么前途。”
这一阵子,李斐明明不想去看,却偏生看到了一个个痴情女子。先是宋多福,撑着产后的身子,句句都是在程安国打算,他们已经做了三年的夫妻,育有两个儿子,李斐也说不得什么。后是方佩仪,那一副为了景王殚精竭虑的模样,李斐是碍于立场不能直言。还有眼前跪着的这一个,李斐是实在忍不住的说了这一句。
如郭韶光嫁到广西,郭流光嫁到四川,是郭家第一代黔国公有过遗训,郭家的女儿要远嫁出云南,嫁于各地望族,名门仕宦。郭家的男子,娶也是要娶各地望族,名门仕宦之家的汉女。第一代黔国公留下这样的遗训,就目前来说,显然是一个英明的决策。郭家不予任何异族同婚,就能在各族摩擦中保持不被女人左右的中立,又和各地同为汉族的望族联姻,助郭家根深蒂固的扎在了云南。到了如今,郭家已经是云南的无冕之王。
而双鸳,不是汉人,是阿依女子。
她是郭坤的通房丫鬟,也只能是郭坤的通房丫鬟,她不能生下郭家的孩子,也不能攫取更高的名分。除了孩子和名分,双鸳也不可能在情感上得到郭坤的回报。据李斐所知的,郭坤屋里子的女人不断,双鸳只是那好几个通房之一。李斐先前一直说,双鸳是个忠婢,李斐一直以主仆的名分诠释着双鸳的所有言行,只是现在此刻,李斐想试一次,把双鸳拉出无望的感情漩涡。
“多谢王妃美意。”不是襄王的允诺有了变故,双鸳竟然绽放出了一个放松的笑容,随后虔诚的说道:“我从未有过非分之想……我正是没有过非分之想,老夫人才会把我赏赐给大将军,在大将军屋里,安安稳稳的待了六年。我能在大将军身边做个奴婢,便是我所有的前途。”
李斐感到了一种飞蛾扑火而执迷不悔的悲喜。对着宋多福说不得,对着方佩仪不得说,对着双鸳,也是无话可说了。
阿莲把双鸳扶了起来,双鸳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是那么得安分。李斐忽地一声长叹,苦乐自知,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好几家的妇人小姐,看见襄王妃坐在这里,就不经意的经过这里,来向襄王妃请个安,刷个脸。李斐坐在这里也不得清净,也就重新回到了席上。那时,吴王妃正拉着纪母给诸位皇亲敬酒,轮到了方佩仪这里,方佩仪的咳嗽声撕心裂肺的。
纪母端着酒便很有些局促,进退不得。吴王妃一心只扑在方佩仪身上,道:“你也是太客气了,身体不大爽利,打发人来告诉我一声,我也不会挑你的理。这会儿要是被六弟听见,六弟不说我这个二嫂,要说他二哥好面子了,嫁个女儿摆这么大的排场干什么!”
方佩仪边咳边笑道:“小一辈头一桩喜事,父皇和母后都说了要热热闹闹的办,二哥和二嫂是尊了旨意在办事的。”
吴王妃就有些得意起来,问方佩仪身边的秦氏,道:“可带了药汁来,喝上几口止一止吧。”
秦氏应是,当即就拿出一个红瓷细长口的小瓶子,递给方佩仪。
方佩仪接过去,很是不好意思的看着纪母道:“瞧我……怠慢了纪太太。”
纪母还端着敬给方佩仪的酒杯连忙道:“不说这话,不说这话,王妃娘娘的身体多么精贵的。”
“还不快快将纪太太的酒杯接过来。”方佩仪温和的说话,待秦氏接过了酒杯,方佩仪的喉咙又是一阵麻痒,方佩仪沙哑的道:“我今日喝不得酒,让我奶娘代饮吧。”
大户人家一直奉养着的奶娘犹如半个长辈,纪母不会觉得自己是被慢待了,和秦氏对饮了一杯。
吴王妃越过襄王妃看到寿春公主,让纪母跟自己来,调侃道:“我们去见见第一公主。”‘第一’自然是作为皇上唯一养大的女儿,外界对寿春公主的戏称。
不过近日寿春公主因为名宫观之事,盛宠渐衰,便对吴王妃这种明奉暗损的神色很是看不惯,命丫鬟接了纪母的酒搁在席上,对纪母道:“永安那丫头很是腼腆,日后开了脸,成了家,当家做了主,性子自然就活泛了。到时候让她只管来我府上,我们姑侄相互解解闷。”
纪母听不出来吴王妃和寿春公主这是打了一场讥讽,只当寿春公主好客,笑道:“一定来,一定来,郡主能得您的教导,是她的福气……我们全家的福气。”
吴王妃对着寿春公主谦和淡雅,手已经拉了纪母道:“襄王妃回来了,她是一定要见见的,真真是个美人儿。”
纪母被吴王妃引来引去的,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看见了李斐那面莹如玉,眼澄似水的模样,眼前忽然一亮道:“这位美人儿,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吴王妃捂嘴笑道:“哪一位凡俗女子,能有和襄王妃匹敌的美貌?”
纪母一囧道:“是在街上,无意间见到的。”
纪母说的人是李月,虽然好多人说李斐肖像朱钦,其灼灼风采,还是和李月有那么几分神似的。
李斐一笑罢了,站起来面对这一位淳朴的妇人,笑道:“纪太太和二嫂做了儿女亲家,到了我这里,便叫你一声‘老嫂子’了。”
吴王妃偏过头,示意尾随在纪母身后的,吴王的侍妾曹氏,为纪母和襄王妃斟酒。
曹氏心跳急遽的加快,手还是稳稳的握住了莲鹤铜壶,满满的斟上两杯酒,然后整个人拿着酒壶往后退,自有丫鬟捧着红漆托盘到纪母面前。
纪母感受到了李斐善意,言行越发从容,笑道:“使不得,使不得,我这辈子就是生了一个好儿子,八辈子,十八辈子的风光都有了。”
因着丫鬟已经捧着两只胭脂红花草蜂蝶纹酒杯到面前,纪母随手就拿,正当触碰到了那只酒杯,双鸳中途伸过手来,截过了纪母碰到的那杯酒。
纪母见这姑娘是襄王妃的人,释放出友善的笑意,拿起了另外一只酒杯,说着早已经准备好的劝酒词,道:“小儿的婚礼,真真是从来没敢想,能请到这么多的人,能请到王妃娘娘,老身在此谢过了,他们小两口儿太年轻,将来有什么事,还望王妃娘娘关照他们一二。”
“纪大人年轻有为,又是亲戚,关照他们是应该的。”李斐说得真心实意,向双鸳伸手,去接酒杯。
双鸳没递给李斐,而是正面朝纪母笑道:“我家王妃才出去醒了酒,着实不胜酒力,这一杯便由妾身待饮了,如何?”
双鸳的模样是比一般的丫鬟看上去要年长一些,她又故意自称了‘妾身’,吴王妃都不知道此人是什么路数,纪母只当她是襄王妃面前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不觉得自己是被轻慢了,正了正姿势,和双鸳遥碰了一下酒杯。
双鸳引颈而饮,那一幕在李斐日后回想,有慷慨悲歌之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