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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系到一家子的富贵,洪父洪母,洪大哥并媳妇邢氏,洪二哥并媳妇蒋氏,还有已经出嫁的洪小妹,分坐了几辆驴车往顺德府南和县的静应观去。
马车里,进门半年的蒋氏,扶了扶头上拇指粗的大金钗。她有身子了,被驴车颠颠簸得正难受,就抱怨道:“府城里也有道观,为什么非得往县里走?”
洪二哥两眼黑青,脾气暴躁的道:“叫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
昨天京城来天使了,命洪家女眷入宫觐见靖嫔。不年不节的,洪父还没有塞红包探问,降旨的内侍就娓娓道来,说靖嫔身子不好,之前眩晕了几次,现在添了鼻衄的病症,晚上也睡不好,一夜睡两个更次就是好觉了。太医的方子改了又改,针也扎了,就是那副样子,一脸的倦怠。宫里的德妃娘娘是贤德人,建言皇上招洪家女眷进宫探视,皇上恩准。
靖嫔身子不好?天上一个闷雷,把洪家人唬得,没有人睡得着觉,大早就往静应观赶,想求一支平安签。
当初洪家大姐应选的时候,就是在静应观摇了一支签:凤翥丹山报晓时,人生得意是奇奇;看来自有探龙宝,日月光辉申与鸡。说得此签者,前途一片荆棘,但若为凤凰栖身之处,则终必落于其中。开头的形势不好,需要潜心蛰伏,耐心等待时机,那是一支先凶后吉的上签。后来也果然应和了洪家大姐进宫之后的道路。
后来洪家大姐怀上龙嗣,洪家还住在南和县,又来静应观求签,上清祖师保佑,安产得男。
不说洪家人,靖嫔娘娘也是信这个的,得一支上上签,也好宽慰娘娘的心。
一百支签文放在一个竹筒里,摇了又摇,摇出了一支来,阖家念着所盼之事三叩首,洪父捧着两片月牙形状的杯筊掷出去,向神仙请示,掷到了一平一凸,表示神仙已有主意,才把签文拾起来。
如此之法,洪家求了两支签。一家子围着签儿找道人解签。
林毅穿了一件蓝色道袍,真实三十余岁的年纪,黏了胡须,染了白发,化了皱纹,硬生生妆扮出六十出头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不过修饰出来的老实相给人敦厚的直觉,当然,这也仅仅是一种粗糙的直觉。
洪家的人围成了一个半圈,洪父把签文拿出来,蒋氏遭了丈夫一路的无视,此刻就讨好的道:“道长,这是上上签吧。”
洪家原来就三四十亩地,一家子的嚼用都在这里过得紧紧巴巴,再没有余钱读书识字的,代代种地的,读书识字也没用。所以洪家并靖嫔娘娘都是睁眼瞎,这几年尽享乐了,也不费这个力气去学之乎者也。蒋氏是老秀才的小女儿,认识几个简单的字,看签文一知半解,先说一句好听的。
时来风送滕王阁,运至何忧跨仙鹤;甲乙两运天云梯,也知桂香味自卓。
林毅先恭维,出口的话音儿也带着沧桑,道:“小娘子有见识。时来风送,一个人的时运到了,自有仙鹤坐骑,两运送扶,一路直上天云路,能到月宫里闻桂香。不过这是谁的签,贫道要看一看手相再细表。”
林毅环顾洪家人一圈,洪母拿出了靖嫔的八字,恭敬的道:“请道长详解,问运数?”
“福禄寿,此人求哪一样?”林毅神神叨叨的道。
洪父咬牙道:“问寿元,此人现在有疾,什么时候能治好了?”
林毅装模作样的掐指一算,温和的脸色立变,把签文和八字都推了回去,道:“贫道道行太浅,演算不出来,你们去找别人解签吧。”
分明是算出来了,故作拿捏之态,不过是要孝敬。洪大哥压了五两银子在签文上,道:“道长请说?”
林毅把银锭子拿开道:“问什么不好,非得问寿元,此签九吉一凶,凶险就在一个人的寿数上。你们去找别人解签,贫道怕嘴里说不出好话,让你们一群人砸了我的招牌。”
这么不肯说,还非得让人说了。洪父清了清嗓子道:“道长就说吧,有一两句不中听的,我们也受得住。”
林毅摇头叹息,才握着八字道:“时来风送滕王阁,这个滕王阁在新建,以王勃为它做序而闻名。王勃有状元之才,才高八斗,春风得意,事事如意。男子得此签,若能积德行仁,谋望谋财,总是会顺遂的;女子得此签,修身积德,姻缘不必忧愁,早晚嫁一个贵婿,日后得子得女,也是有福之人。这就是贫道所说的九吉。”
洪家人连连点头,靖嫔嫁的是皇上,生的是皇子,元祐十八年进宫的那一批女人,她是最有福气的。
林毅连连叹息道:“王勃盛年早逝,而且是骤然身亡,活了二十六岁。凶险就在此处,怕此人也是……天不予寿啊~”
洪母先喜后忧,眼泪滚滚就下来了。一般的小病何至于惊动娘家人,这也是巧合了,靖嫔今年就是二十六岁,难道她的女儿也活不过二十六岁?
洪大哥洪二哥胸膛起起伏伏的,一夜担忧到天亮,眼睛本来就有血丝,这会儿瞪起人来,眼睛就更加腥红了,他们的姐姐,真是短命的?
林毅拱了手,淡道:“诸位要是不信,银子拿走,算贫道修道日浅,你们尽可请别人解签。”
大儿媳妇邢氏最见不得黄白之物离去,嘴里道:“公爹,还是再请别人解签……”说着话,手已经伸出去,还真要把银锭子收回来。
洪福粗厚的手掌压着银锭,又拿出一张签道:“道长再看一看,此人运数如何?”
洪家人都把呼吸屏起来了。这是给景王求的签。天潢贵胄每年的生辰送礼的人无数,生辰八字倒也不是秘密,就一张八字没有姓氏名讳,眼前的道士也不能知道真人。
林毅知道的。
荣华贵,富贵来;天地生成,多吉少悔;三九遂心怀,虔许善功福自来。
林毅着实冥思了一阵,又推演了八卦,才谨慎的道:“此卦乃郭嘉遗计,助曹操平定辽东。”
洪家人没读过书,不知道吕祖百签的奥义。
林毅仔细的道来:“三国时,曹操远征辽东,谋士郭嘉进言道,兵贵神速,奇兵制胜。于是曹操留下了辎重,轻兵长袭,大破乌桓,统一了北方,但是郭嘉自己,在长途的奔袭中染病身亡。”
握着景王的八字,林毅老神在在的道:“此人命格极贵,谋势可成,谋财可得,但是现在困厄,需要和左右诸方交好,若有人辅助一把,这人求势求财,就能顺遂一些了。”
洪父和洪大哥对视了一眼。景王要谋的是帝业,他现在需要他人的辅助?谁是郭嘉?
父子两人把这个道长的话死记硬背下来,收了两份签文和八字,给林毅留了五两银子,急匆匆的离去。
林毅把银锭收在袖子里,继续为他人解签,直到日落时分,才收摊往一户寄居的猎户家去。
林禾穿着青衣,小道的打扮,脸色蜡黄粗糙瞧不出本色,张口就喊林毅‘爷爷’,真像孙子叫着亲爷爷一样,一口一个爷爷,抬头满眼的孺慕之情。
猎户家管住管饭,每天结账,一天五十文,比住在县城府城便宜,有人看见,也只当他们是云游的道士,暂落脚在这里攒些路费。
夜深人静之时,林禾坐在林毅腿上给他摘假须,正儿八经的道:“你再解两天签,我们就启程南去了。”
林毅微微昂着头低声笑道:“人是来过了,话也听到了。就是……我怕说玄了,他们悟不到。”
“你这还玄?已经是大白话了,再悟不到就太蠢了。”林禾轻声道:“怕人太聪明,也怕人太愚蠢。这种事情点到即止,虽点若不中,也只能罢手了。姐姐这几天就到河间府,我要见见新姐夫,我们再留两天就走了。”
“洪家的事查清楚了?”林毅揉着黏了一天的下巴问。他这边做的是精细活儿,只能他亲自上阵忽悠人。清查洪家的事,他们经营多年,有财有人,南和县和顺德府两处打探,大致是能打听清楚的。
林禾点头道:“乍然富贵,就是那副勤于享乐的样儿。早年一家子三十两银子过一年,现在嘛,百户老爷隔三差五的逛妓馆,近一年迷上了迎春园一个官妓,撒了千两的脂粉钱。洪太太肉疼的要死,百户老爷还想把人赎出来。”
官妓不是有钱就可以赎的,行院的老鸨是属水蛭的,捏着姐儿吸洪家的银子呢。
“两个儿子也不怎么样,天天喝酒吃肉,提鸟斗鸡。这一家子的花销,要是靖嫔真的死了,九皇子年幼,怕是要拮据了。”
洪家现在花掉的银子,部分是皇家的赏赐,部分是靖嫔的赏赐,一半以上还是本家乡亲,府城商户的孝敬,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许多人想庇佑在洪家,自动拿了产业来投,借此逃避官府的赋税,再沾一点儿皇亲的势力,听着像是违法乱纪,世风如此,官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算洪家的小辫子。不过靖嫔要是死了,九皇子交由别的嫔妃抚养,洪家这口热灶立马成了冷灶,由奢入俭难,静静的看洪家怎么挣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