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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多福垂下眼,手抚在一个包袱上。
李斐随口问:“你带了什么?”
宋多福低头红着脸道:“是一双靴子,我想他可能要离京了,能见一次是一次,所以想赶早送了。”
李斐没再多问什么,脸转了出去,马车悠悠经过了太和楼,两人下车随便点了几个素菜吃,吃得索然无味,掐着时辰,在午时末刻到的南元门的襄王府,扑了个空。李斐临时起意来的,临行前也没有命下人早一步拜会,只是考虑到午后这段空儿,结果赵彦恒不在王府。
门房的小厮迎来送往惯了的,看见是宣国公府的马车,没见着李斐的玉面,只听着一个轻柔的女声,心里约莫有数,也有个主见,开了王府的侧门,垂着手回了道:“王爷去了寿春公主府,应该是留着用了饭,也应该快回来了,李姑娘里头请。”
第一次主动来找他,还没有见到,李斐有那么些懊恼,不过赵彦恒去了寿春公主府,可能是为了寿春公主昨天对她的提携之情前去致谢的,李斐把那份懊恼的情绪收了收,不过她也不想进去坐着干等着,好在带了宋多福出来,有一个很好的由头,又问程安国在不在。
程安国是在的,有个门房的小厮进去叫人,李斐对宋多福道:“你下去吧,把东西交给他说几句话,我们还有去二姐家。”
宋多福疑狐的正要说一句,对上李斐刻意若无其事的脸,把要说的话再转了两圈咽回去,抿着唇独自进了襄王府,就坐在门房的侧室等人,没定片刻,程安国踏着又沉又响的脚步进来,宋多福没见着人,先害起臊来,站起来侧了脸,面容清秀白净,轻轻叫了一声二哥。
程家是两兄弟,程安国是老二,昨天宋多福是以程家远方亲戚的身份坐在看台上,看了一场马球赛也和左右隶属襄王府府官吏亲眷攀谈了几句,说起程安国或是叫老大的,或是叫程二哥的,宋多福也跟着那么称呼,这会儿,就把对程安国的称呼,从公子改成了二哥。
应该是昨天的那份关切,隔着二十余丈传递过来也太过浓烈了,程安国第一次见着宋多福心头染起别样的情绪,眼神先逼退了身边的门房小厮,道:“这里说话不方便,你随我来,我们去里院的亭子里坐坐。”
宋多福懂得今天的时机,心里默默的巴望着襄王殿下晚些回来,这样不厚道的念想着,宋多福自己先笑了,拿起包袱跟在程安国身后。
不过是装了一双靴子,一个小包袱而已,程安国回头看见了,体贴的伸了手想给宋多福拿着,当然藏青色的厚布包着,程安国是看不到里头只一双靴子。
宋多福往后缩了缩,才羞怯的把小包袱递给了程安国,反正是要给他的,羞得耳蜗都成了粉红色。
如此程安国就好奇了,结果了手捏了捏,嘴上问道:“这是什么。”
宋多福低着头看脚下的青砖路,轻声道:“给你做了一双靴子……谢你安排我看马球赛。”
程安国有点惊讶,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而他还没有把这些尺寸告诉过宋多福。
宋多福斜过眼看着程安国的脚,继续轻声的道:“上回在雪地里量的雪脚印,大致差不离,但是第一次做的靴子,可能会不太合脚。”
今早有些阴冷的天色如今灿烂明媚,当日下的雪早已经消融了,但是程安国想象这那一天银装素裹的景色,想象的一个姑娘在他背后,在他离去之后,怀着怎么一种心情去丈量他留下的脚印?忽然的,程安国觉得手上轻飘飘的小包袱沉重了些,本来是一手拿着的,加了一只手托着,他的脑海里还想象着那幅画面,出口换了一个轻松的话题,问道:“你昨天压了多少注?”
“我压了七十注!”
提起这件事,宋多福抬起头来,笑得合不拢嘴,至于压在哪里就不用问不用说,宋多福只能压襄王府。
程安国浅笑道:“我都至压了五十注。”
宋多福多少听出了程安国的欣喜,欢笑着说道:“大家都没有压多少,我也不敢压多了,本来只压了四十注,在我们那一块已经是多了,后来我们那一边有位景王府的教授夫人压了七十注,笑得有些尖刻的样儿,说挣几两胭脂钱,我听了有点生气,又压上了三十注。幸亏压上了,我净收四千三百四十两银子,爹娘给我带着的银子也就……”
太高兴了,说过了头,宋多福生生打住了。
这时已经走到了亭子里,程安国请了宋多福坐,他动手在泡茶。练武的大手捏着一把红泥烧制的岁寒三友小茶壶一点也没有违和感,粗粝的两指捏起小小的查盖,倒进去一汪清泉水,搁在红泥小炉子上烧水。
铁钳子拨了拨炭火,程安国问道:“住在宣国公府,开销大吗?”
程安国懂公府侯门里头的门门道道,无亲无故的住进去,打点下人各房各屋有个什么事有个由头往来,只要宋多福的脸皮不是厚得和城墙一样,就没有一天不花钱的,那府里从上到下都是见惯了富贵的,看不上小钱,所以宋多福明面上是随了姑娘的分例由公府开销,暗地里也赔进去不少。
程安国懂这些,所以直接问她开销大不大。
宋多福鼻尖一酸,心头又一丝甜,道:“那一次要不是在澄江府遇见你们,爹爹被人作局骗去的三千两银子也讨要不回来了。这笔钱爹全数给了我再添了一千两,出门的最后一晚,娘又塞了五百两。我有那么多钱呢,现在又多了一笔四千多两的银子,怎么花都够了。”
“上面的来往就算了,这里头的迎合相处之道也是你要学的。”程安国腰板挺直的坐着,面部表情的道:“只是底下的那些人,你也不用太顾忌或者是讨好他们,一群奴才,他们记不得吃,记不得喝,刻在他们骨子里的,能记住的是权势!”
“我知道了。”
程安国说得有点严肃,宋多福答得有点深沉。
程安国手伸到袖子里取出一张银票,是五百两面额,这笔银子他本来是想午后送去给养伤的杨勇,现在见着宋多福又说起银子来,这笔银子这会儿就先拿出来贴补了宋多福。
宋多福看着银票递过来有些惊慌失措,双手抓着裙面道:“我有银子……”
“那一笔是那一笔,这一笔是这一笔。”程安国笑了笑,俊朗刚毅的脸庞有些柔清:“你的银子,能省点儿就省点儿,说得明白点儿,我贴补点儿,也是应该的。”
宋多福脸涨得通红,低着头拿起银票,紧紧的捏住,舍不得放手。
宋多福出自商户之家,对银子是有独到的理解,对她来说,男女之情若是涉及了金钱,不是庸俗,不是一个女子对男子的依附,是虚幻的情爱建立了坚实的依靠,一个男人要是愿意主动把钱交给女人,这漂浮在两人之间无影无形的感情才是扎在泥土里生了跟发了芽。所以这手上捏的尽管只有五百两,心头染起的喜悦,比今天早上拿了四千两银子还要高兴,宋多福差一点儿喜极而泣了!
程安国看到了宋多福眼角闪过泪光,心境顿然也觉得充实了一些,这时泉水已经煮到了八分,他开了茶罐用银勺子取茶叶,取了两勺君山银针放在紫砂茶壶里,倒水,又拿起一个镊子夹着茶杯,用余下的热水清洗一遍茶具。最后汤色清绿明亮的茶水注入茶杯,香气清馨,回味甘淳。
宋多福最近喝了不少好茶了,什么庐州云雾,峨眉雪芽,太平猴魁,但是这些话都不及程安国泡出来的好喝。
宋多福身上收着程安国给的五百两银子,手上握着温暖的茶杯,在四面透风的亭子里坐着,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暖融融的。
程安国拨了拨烧得通红的炭火,随口问的宋多福:“你身上带暖炉了没有,这些炭给你添进去。”
宋多福炙热的心口冷却了几分,轻声答道:“今天天气好,没带。”
程安国观察入微,感觉宋多福的情绪瞬间低落了许多,奇怪的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宋多福张口就那么回,可是话到一半咬了咬呀,那些刻意忽视,在李斐面前都没有提起过的阴郁之气弥漫在心头。宋多福兀自摇了摇头,她不想做一个满腹猜忌的女子。
“你怎么了?”程安国又问了一遍,对于宋多福支支吾吾的态度有些担心,也有些不满,道:“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吗?”
一阵挺长时间的沉默,宋多福怀着患得患失的忐忑之心,还有一丝丝自卑的情绪说道:“才没几日前,许夫人的娘家内侄女来府里小住,数日前,我在她手里看到了一个精巧的手炉,和你送给我的手炉是一模一样的。昨天我来武林园之前,在路上听到许姑娘的丫鬟和四姑娘的丫鬟说话,四姑娘的丫鬟像许姑娘的丫鬟打听,问许姑娘手上的铜胎鎏金小手炉在哪里买,许姑娘的丫鬟说,那是数日前和许夫人出门,在锦水街的一家□□铜器的周记铺子买的,只有一对的已经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