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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五百年,崔钰还能清晰记得她那时的情感。绝望,悲伤,还有恨。
而她当时的心有多痛苦,现在的心就有多复杂。
她又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他为了护着自己才那么做的。
可要是这样,她的生咽进肚子里的血泪,满腔的委屈和怨恨,不就都是笑话?
怎么可以这样~!她一直以为徐清明对她喜怒无常,对她不肯用心,以为在她的这场“单恋”里,她付出的远比徐清明要多很多,所以她后来才可着劲儿地吊着他、折腾他~
崔钰跟只小尾巴似的飘在徐清明身后,看他进去和大官百般周旋,稍稍把被她搅乱的局面硬掰回去,再好容易把大官送走,回到书房的门槛下。
徐清明看着满地的点心渣,再迈不动步子。他看了会儿,蹲下身捡起块铜钱大的碎点心,捏走上面粘的沙子,把点心丢到嘴里嚼了两口。
“唔,好甜。”
他拍拍弄脏的手,把点心咽下去。刚要起身,就看到沾着小崔钰血的那块碎瓷片。
“崔管家,”他面色震惊,哑声问道,“她伤到了?”
崔管家从树后走出,把小崔钰被他推倒后的种种都说了一遍。
徐清明薄薄的嘴唇抿紧,眸子里墨色翻腾,弯腰把那块瓷片捡到手里。
当听到崔钰不断捡着糕点渣不肯停下时,他慢慢攥拳握紧,任锋利的尖端刺破他的手心。
“她哭了吧。”徐清明没用问句。
他声音沙哑地半阖着眼睛:“她肯定哭了,还是悄悄哭的。她一直有点怕我,连哭都不敢出声,生怕被我听见。”
“其实刚才我见到她,心里很欢喜,这两日忙着生辰宴,我都没和她说过话~我有点想她了。”他嘴角噙笑,眼神也温柔起来,“你都没看到她进来时的样子,眼睛水盈盈的,晃着光,叫我的声音甜糯得厉害,我宠她都嫌不够,怎么能舍得骂她?”
崔管家没应声。
徐清明抬手盖住眼睛,声音里满满疲倦,仿若自言自语:“可陆尚书那老狐狸就在我对面,我看她时露了点情绪,被他发现了,就算我后来做了那场戏,他也还是半信半疑。”
“您要和小钰解释吗?”崔管家问。
徐清明摇头:“解释里面牵扯的东西太复杂。有我守着她,她不用接触这些。”他重重叹气,“我去看看她,她心思沉,别是又躲起来胡思乱想了。”
崔钰听到后觉得心窝都被他戳到了。
是啦是啦,她就是爱多想,特别是事关徐清明的,哪怕他随口说句不过脑的话,她都要放心里,翻来覆去想几遍,不琢磨出点深意来,觉都睡不踏实。要是她当时真的知道了徐清明密谋的事,恐怕几天就能担心出白头发。
原来他这么了解我啊~
嘤嘤嘤~有点甜。
不怪他瞒着我好了。嗯。
崔钰乐颠颠地跟着徐清明到处飘。
他想去看她来着,可一出院子就被那些同僚给围住,只好耐下性子地应付着,到天黑才脱身。
等他偷摸摸从小道暗门到崔钰院子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小崔钰哭得浑身累,早就熄灯睡着了。
徐清明在门口站了会儿,还是没忍住心里那点小思念,几下拨开门闩就走进小崔钰屋里。
崔钰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青天大老爷~!
她可从来不知道,徐清明还这么溜进过她屋里。深夜撬门潜入沉睡姑娘卧房~他这是犯罪吧?是犯罪吧!
她原来居然活得那么危险啊~
徐清明径直走到小崔钰床前,看到紧紧抱着被子、侧躺着缩成一团的小姑娘,他的神情柔和又无奈:“连伤口都没处理,这是拿自己身子和我赌气呢?”
他嘴里轻声说她,手却从怀里掏出备好的瓷药瓶和白布条,给小崔钰包起手肘上的伤口。
小崔钰睡得沉,乖巧地任徐清明摆布,就算被他弄疼了,也只会偶尔皱眉嘟囔句听不清的话,半晌连胳膊都没动。
徐清明怕惊到她,微屏呼吸,动作越发轻缓,等他把小崔钰的胳膊放回被子里,额头鼻尖都已经染了层细汗。
他给她整整被角,俯身亲着她的额头:“别生我的气,好好睡吧。”说完就要离开。
小崔钰突然“呜”地哭起来,哭得很伤心,抽抽泣泣的,仿佛随时都会喘不上气晕过去。可她眼睛还紧紧闭着,分明是在梦里。
徐清明满脸心疼地半躺到床上,把哭着颤抖的小崔钰轻抱到怀里,脸贴上她濡湿的小脸,柔声地哄她。
“是我错了,我是混蛋,你要生我的气、不肯理我、原谅我都好,只要你别哭了。”
小崔钰脸上的泪还在淌~
“小钰儿你最乖了,听话别哭了好不好?”
小崔钰咬着嘴唇呜呜哭~
“我明天带你去吃福记铺子的点心,你不是一直想吃吗?我也不再去花楼、不和那些花姐说话了。你不喜欢的,我都不做了。你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小崔钰响亮地啜泣了一声~
徐清明苦恼了。
他轻拍着崔钰的后背,安静地听她哭,偶尔亲亲她的眼睛脸颊,说几句安慰的话。
他的安抚慢慢起了作用,小崔钰在他胸前蹭了蹭,抽抽鼻子,满脸都是泪地沉睡过去。
徐清明把小崔钰又往怀里拢了拢,忽然手底一片粘腻。他伸回手,借着月色看向手心,上面沾满了暗红的血。
崔钰正在他身后,左飘飘~右荡荡~看他哄着自己,心里温暖得不得了,眼睛都弯成了月牙。但一看到他手心里的血,她顿时怔在那里,不可置信地瞪圆了会儿眼睛,接着僵硬地扭头捂住脸。
不要活了。
在这以前,她对今晚的印象很模糊。
只记得自徐清明书房回来,她就躲在屋里天昏地暗哭了场,接着糊糊涂涂睡过去了。
半夜崔婆婆把她叫醒,说是她来了癸水,要给她换洗,还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交待了好些事,兵荒马乱直到天明。
现在想想,她耗费了全部的心神在徐清明的“恶行”上,又被来癸水这新鲜事弄得慌乱,竟一点也想过崔婆婆是怎么知道的。
所以~崔钰捂住脸哀嚎一声。
她的初潮竟然是徐清明发现的?!
偏徐清明还在紧张地要去看她的“伤口”。
撩完她的小掛,又去解她的裤绳,好在小崔钰睡迷糊了还记得踹他一脚,把他踹得稍微清醒了点。
崔钰从手指缝里朝外看~徐清明皱眉抿嘴,脸色难看,转身推开门,几步走出院子,她想跟都没来得及,只好飘到墙头坐着,晃着腿等他回来。
他回来得也很快,身边还带着崔婆婆。
婆婆头发花白,身子骨却很硬朗,哪怕跟着焦急的徐清明走路,也丝毫不费劲,还有精力和他打听具体的事情。
崔钰偷偷竖起耳朵。
徐清明懊恼得很,一点平日里的沉稳都没有:“我就推了她一把,我不知道她会伤得那么重!怎么就会伤到那里,还流了那么多的血?”
崔婆婆却笑,还是惯用的慢吞吞语调:“这时候知道心疼,当时怎么就能下得去手?我早就说,小姑娘要娇宠,你总也不往心里去,这事总算能给你长个记性。”
徐清明含糊地说了句“哪有”。
“怎么没有?”
崔婆婆耳聪目明,随即提高着音回他:“前阵子不就有人,嫌小钰长得丑,嫌她给他丢人,把她从邻县府衙的宴席上哄出来了吗?她这年纪,最是在意长相的时候,你说这‘有人’这么伤她的心,可恶不可恶?”
“婆婆,”徐清明捏着眉心苦笑,“那县令好男色,看到小钰扮的小厮,眼珠都黏在她脸上,眼看就要开口跟我要人。我不说小钰两句丑,让他碍着面子不能再惦记她,怎么把事情圆过去?”
“不觉得小钰长得丑?”崔婆婆乐呵呵地看他。
“再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小姑娘了。”
徐清明脸皮堪比城墙厚,说这话时信誓旦旦的,脸都不带一点红,倒是崔钰听见,脸忽地就热起来。她害臊地气鼓着脸,眼睛却亮得像盛满了水,嘴角止不住地弯呀弯。
我为这事儿自卑了好几年呢,徐清明你可真混蛋!
不过~原来不是真觉得我丑啊~
那就~稍微原谅你一点吧。嗯。
“油嘴滑舌。这话你当着小钰面儿说去,别腻着我老太婆。”说着两人已经到了门前,崔婆婆拦住徐清明,“这血也未必是你想的那样,说不准还是好事儿。我先去看看,你就在门外守着。不准进去啊。”
徐清明只好立在门外。几声窸窸窣窣后,他看到蜡烛亮起来,窗纸里晃出小崔钰的轮廓,忽明忽暗,心里猛地从崔婆婆的话里生出个猜测。
这时崔婆婆端着盆子出来,塞到徐清明怀里:“去烧盆热水来。”
“婆婆,小钰她?”徐清明接过盆子,手指在盆底攥得很紧。
“都说了是好事。”崔婆婆抿嘴笑,“你把小钰带回来的时候,她才四五岁,瘦瘦小小的,我都生怕她活不了。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小钰也长成大姑娘,都能嫁人了。也不知道,将来谁有这个福气把她娶回家?”
她看着他的眼睛,慢腾腾拉着调子笑:“昨儿张捕头还和我提了几句他家小儿子,我听着,这话里话外,全是求娶的意思,连什么‘天生一对’都用出来了。”
徐清明不接话,拿着盆子,转身就去井边打水。他站在井边,看着映在水里的圆月亮,忽地哼笑:“张捕头家的小儿子?看见我连说话都结巴,想媳妇的胆子倒挺大。”
他把水桶重重抛进井里,脸色阴沉地打好水烧热,倒在盆里端给崔婆婆。
崔钰飘到徐清明眼前晃呀晃,看他臭着张脸没好气,笑得肚子都疼。
什么张捕头家的小儿子啊,他连儿子都没有~婆婆编来哄你的话,你还真当真了?还在吃醋呢~羞羞。
徐清明抱臂靠在门边,等崔婆婆看星星。
天露白时崔婆婆出来,见他还守着,就摆手:“你进去看看吧,轻点声。她身子不舒服,又折腾了半晚,脸都是白的,得好好歇着。”
徐清明应了。
屋子小崔钰正捂着肚子,睡得眉头紧皱。徐清明蹲到床边,伸手贴到她的小腹上,看着她的慢慢柔和的睡脸,轻轻笑了起来。
“我昨日成年,你昨日成人。”
“小钰儿,我们这才叫做~天生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