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阑风伏雨,压抑在一处紫竹小筑。
屋周安谧,里面只有两人,一男一女;男在榻沿吹萧,女被蒙眼躺卧。
凉风闯扉,‘哗哗’的肆过轻绡。
“火——好红的火,”
“唔,我的眼睛,”
“啊——好痛,真的好痛!”
是被烈火浓烟给熏成的哑嗓,听不出昔日的风采。
……
男子放落竹萧,一顿安抚,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小筑的平静。
“主人,东夫人为何会放任你救走阿兰呢?”竹扉掩开,雪白的鹿悠悠踏来。
男子闻言,眉目渐渐凝锁成愁字;将竹萧竖贴唇前,让白鹿噤声。目光不禁流下榻处,她面容恹恹,被白绢蒙盖住双眼,“她睡了,好不容易入睡了,不要再清扰她,”他的眉目同话渐渐舒展,“让她多睡会,把这些天的心安了去。”。
他是云泽君,一如往曩的月白;可眸子里,却少了三分熟识的孤寒,多了七分陌生的温煦。就连他也不知此中何由。
轩榥外的雨滂沱了些,仿佛在厌恶所有能安睡的人。
左子兰恍恍惚惚之中,感觉有人在喂她喝药,这味苦中带有一丝清甜。她下意识,急忙抓紧这喂药的手,生怕转眼就会消散。
“阿星,你来了,你终于回来了,”左子兰虚脱无力地倚托在他的手臂旁,卑微的恳求道,“你别,这次别再松开我的手好吗,我怕,我一个人怕——”
屋内悄然,并无回声。只有她明显感觉靠着的手抖了下;稍刻,那手又平定了。
怯去温意,云泽君把她的手拿落,放进凉衾里;淡淡地吹着药,“小心把药弄洒了。”又举着一匙药水轻轻送进她嘴里,“用棠梨酿煎枝头之雪,阿兰喝下它,心就不会疼了。”
“咳,咳咳——”迷迷糊糊中的左子兰,仿佛把他的一字不漏给听了进去,大口不停地喝着;因为虚弱,又加心急,所以呛咳的更是难受,将苍白的脸都憋的有些红了。
那人的冰魄里闪过一丝怜惜,“阿兰,值得吗。”将她放进怀中,轻柔地拍着她的背。
在这有节律地轻拍下,左子兰感到很熟识,很惬意,很享受;也渐渐的安然入眠。
“阿兰喝下雪棠酿,这会,会,会支碎脑忆的。”白鹿踱步塌边,看着左子兰,‘呦呦’悲鸣。
“心痛的活着死去,倒不如涅灭心痛的死而重生!”语气冲破他的孤寒,达到了极至。
白鹿颓丧地停下嘶鸣,低头不振,跃出竹槛那步蹄,半空顿住;扭头张望了眼左子兰,落下两滴哀伤的泪。云泽君没有理会,它便转身一跃离去。
左子兰静静躺在榻上,而他则挑撩着炉中即将焚烬的残馥,“南吕未央,曼珠沙华与槐雪皆已盛放;若将其焚于一起,此处兴许再无个伤心人。”
窗外雨夜既已深,紫竹小筑却闻箫。
屋内显得很沉,左子兰依旧躺着,似乎睡了很久,却是一直不醒。
云泽君握箫伫于窗边,玉壶光转,烙映在他的指尖;灵眸朝向床那。
心无波澜,面无表情,也无任何语气道,“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
……
银辉里的万点星辰,宛若九天棋布,天悬两岸。
烟雨迷蒙,弥漫在凤首箜篌所落处;跨过宣阳门,是台城深深,它肃穆、庄严、冷清、绝情。
建康,显阳殿内传来一声巨响,‘啪——’。
“简直一群费物!让你们找个地方都找不到,朕还留你们何用!”
在呵斥厉声中,是一排单跪的金武卫;噤若寒蝉,相互垂目窥觑,皆为一副诚惶诚恐。
金椅上的人,盱衡厉色;面前汉玉案角的绡楮,划了几笔乱墨;远处地上,静静躺着那支宣毫,砚碎两半,墨溅一地。
“太尉参军何琦请求觐见天子。”
任何琦伫在殿外再三催召,也未见听宣;紧闭的殿门隔在他面前,里面传来一句弱弱的话,“天子息怒啊,我们把整个武陵群盘搜了遍,就是吹灰找缝也没见着桃花的影子。”
随‘影子’二字落下,里面陷入了永恒的沉寂。
见不到天子的面,何琦也知金椅上的司马辅正孤独地承受断念伤感,这是他堂侄儿何放遭成的;想到这点,他的心像是被揪了下,顿时希盼这个殿门不要打开;他担心天子会降罪,连愆在堂兄何充荫庇下才有如今风光的何家,更怕废除先帝弥留之际所隆许的婚约。
“太后千驾,闲人退避。”
闻见女宫人亢丽的喊声,里外各有所思。何琦悬着的心得来了解脱,含笑恭迎欲到的仪驾。
太监携行宫灯在前面引路,在女宫人服扶下,徐趋而来的褚太后,还是那般雍容典雅,面上镶嵌着颇为深沉的睿目;宛如巾帼,掌握的了生杀予夺,号令的了三军将士。
“为何不通禀天子,让何良卿久伫在处,成何体统。”
“容禀太后,奴,奴才已通,通传过三次了。”显阳殿外,宦人怯声怯气地跪倒叩首。
她眼底慢慢收尽何琦所有的神情,“天子被几个办事不利的侍卫给恼了,你这奴才不敢进去通禀,就在这里胡乱编话。”褚太后一记犀利的目光瞟去,“还不快给哀家退下,休要在这挑拔君臣情谊。”
宦人会意,连忙叩谢恩泽,匆匆撵步退去。
沉重的那扇殿门终于推开了,殿外的月华也同人一并入内。
金武卫们松了口气,纷纷抬起汗涔的头,去目迎他们的救星。
可这对金椅上的司马聃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可他不甘心被人审判,先声制人道,“儿臣知母后前来所谓何事,可儿臣并不会如母后所愿。”
“众武卫听令,全部退下!”褚太后喜怒不改,走向金椅,温言劝戒着他,“先帝临终亲诣何氏女郎为未来的皇后,聃儿如今却为个白丁女郎,草率将何放押进天牢,可曾想过四年后该如何帝后同心。”
“帝后同心?无义无情,两心都到不了一块,如何能够同心。”
司马聃这句反驳,足以让何琦在殿前踧踖不安。
“聃儿你还太小了,不懂这帝后相处之道。”褚太后仿佛把她一辈子的往过于一夜看尽,“帝重情义,则江山难保;后重情义,则后宫难宁;唯有世间至诚,方能帝后同心,与天地相卒。”
看来何氏女郎入宫为后已是板上锭钉,铁也打不动的;何琦眼底一抹不易察觉的慰笑,正悄然浮现。
褚太后的话,说的让她自己也神思乏倦,只能摆驾回崇德殿了。
余下的两人,一个欣慰拜别;一个拊膺大恸。
青溪九曲,桑梓苑亭,上有通星台。
司马聃痴立良久,根根手指渐攥成拳;俯瞰帝都城外,当日之情形,憬然赴目。
“阿兰,我为何寻不到你?难道你真的出事了;不——,你一定没事的,你那么善纯,上苍怎么舍得去索命;对!对的!你在怨我,在怪我,所以你在躲我!”
凄入断肠,谁来救赎他的心。
恍惚中,眼前仿佛他看到一抹影子,疏离地站在一片火红的花海中。
叹息之间,那影子步步生莲行出火海,踏歌而来;晖目中,素手纤纤缓缓伸出,笑靥春风。
“阿兰!是你吗?真的是你!我曾派去很多很多的人去寻你,他们都跟我说寻不着你;我好怕啊,我真好怕失去你,原来——你就在我身边;我好傻啊,我真的是好傻;我的阿兰怎么会躲我,你一定知道那日非我衷心的,所以来寻我了,对吧?”
那是他日夜魂牵梦萦的人,他独自沉溺其中,一面接住她的手,一面竖起三指。
“我向星月起誓,用我余生的时光,紧握你的双手,并观春华秋实,直到地老天荒,永恒不松。”
睹上她的眼,乱了他的心。当两手就要交合那瞬,‘咚——咚’,是古刹钟鸣声。这梦终究还是会醒的。
“不——”
凄悲的泪划过楚楚云汉,散化成点点繁星,闪到月落横参,天近拂晓。
……
当天际翻转的第一缕清光照入紫竹小筑内。
左子兰的胸口只觉一阵疼,随之,一口鲜血涌吐而出,洒在身旁被拧干的汗帕上。
“我是谁?这是哪儿?为何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左子兰惊遽地掀开盖在身上的东西,转身摸索着下榻,试图寻觅前方的路,却更是无助;她扶借所有可触及到的东西,一步步的挪动。
“有人吗?这里有没有人?”她的烟嗓再次发出,只是没有昨夜那么涩哑了。
良久,也没有回应一丝声音,仿佛四周是死一般的静。
左子兰不敢再动了,一丁点都不敢妄动;她不知道等待她前方的路是怎样的,是万丈危崖,亦或无际沧溟。
她环抱自己蹲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得一丝慰籍,让心安定。腰间的鼓物让她产生了好奇,小心翼翼的取出它,摸了又摸,才确定是个笙。
“它怎么会在我身上,难道我之前会吹笙。”她尝试吹了下,不管好听与否,都要比她的烟嗓悦耳。
秋雨,淅淅沥沥,一记柔韧的竹门打开声‘咯吱’,很轻,却很明显。
“云泽先生可在?”一个柔中带刚的老翁声,“老道抱朴子今日闲于无事,前来与先生博奕谈心。”
左子兰闻见人声,仿佛在她黑色的世界里来了一道黎明的曙光。‘先生’,她微微诧异,知不是来寻她的;嘴角一扯,露出个苦笑,强忍着把刚抬起的头又重重给落下去。
“阿兰,我听到了你的笙声,你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吗?”云泽君匆匆进门,手中张开的竹骨伞都未来及收起,就去扶她,“你怎么蹲在角落里,白鹿怎么不在你身边,照顾你。”
经过一阵孤凉的左子兰,对突出现的温暖,反而有些畏缩。
云泽君看出她的不自在,耳畔也传来涩涩的三字,“你,是,谁?”
他眼角微动,低垂的眸底隐过一丝苍桑,鼻尖贴上她的耳边,轻声道,“记住,从今往后我是你的眼睛——云泽君。”
他稳稳地扶起愣怔在地的她,而她也没在退避。
“天明点烛,行于雨中,所谓无事找事。”葛洪脚踏木屐,身穿蓑笠,秉举烛盏,凌波微步迈来。
“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云泽君撑起竹骨伞,扶着左子兰走在外院的茶坞旁。
“能从东夫人那救走人,看来《南华经》的另半部应该落在先生手中,老道猜的不错吧。”
云泽君低沉不语,依旧陪着左子兰采茶;可眸里却涌股无妄沧海,在浮闪,在游离。
“《南华经》是什么?可东夫人又是谁?”一鳞一爪的记忆碎片在噬食着左子兰的脑海,“我的脑子好痛啊——”
云泽君见状,拥她入半怀,口中念了一段清心咒,来短暂缓解住她的疼痛;又唤回风尘仆仆的白鹿,让它背她回榻上休憩。
“葛仙翁还是请回吧,你的问题,在我这里恐怕是解不了的。”让人听着生硬的话,是从云泽君关下竹扉时落下的。
葛洪笑着摇摇头,一股清冽的焚香从门缝透出,他要的答案已经自在心中,“不辞冰雪为君热,看来世上又要多对痴男怨女了。”
他抑天长笑,待笑声渐末时,人已不见踪影去。
此时,屋里香炉旁,云泽君一直为左子兰吹萧;仿佛在陌生中,给她熟识,让她心安。
“主人,东夫人还是很关心阿兰的,她一直向我打听阿兰的情况,”白鹿把昨日去桃源的事全盘托出,“不过,她还相我问及主人打算重新给阿兰个什么名字。”
云泽君漫不经心道,“看来师傅她很在意人的名字。”又望着她在月光下的脸,会心一笑,“月中聚雪,万事不过平凡二字;我是孤月,她便是聚雪。”
这番话宛如雨丝风片,盎然回转在天地料峭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