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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开头,是一条深巷。
深巷尽头,有一个破烂的竹筐。
那是巷中人家存放日常的垃圾所用。
框中并不很满,脏污的垃圾上面蜷着小小一只黄狗,尖尖的耳朵,眼睛闭着,鼻尖细微的颤动,显然是睡着了。
那便是初时的大黄。
在大黄的记忆梦境里,悠悠可以听懂狗语,也能听到大黄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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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有些许腐烂的味道,细细的雨丝仿佛连成一条线斜下来,滴在青石板上滴滴嗒嗒。
“吱呀——”
巷中某扇不起眼的木门轻轻打开,穿着蓑衣的男子骂骂咧咧走出来,径直向着竹筐过去,将手中黑色的包裹“咚”一声丢进竹筐。
“妈咧!劳资倒咯几辈子霉,遇到这么不会生娃嘞死婆娘!”
“呸!”
他冲竹筐里唾了一口,带着好大的怒气离开。
木门里又出来一瘦成杆似的算卦先生,先生叹着气摇着头,站在门口又往院子里探着看了一眼,愁容满面的带上门也离开。
喧嚣后又是寂静。
小雨还在下,木门里传来女人的嚎啕大哭,竹筐里却没有任何动静,大黄竖立的耳朵耷拉下去捂住耳洞,他翻了个身,仍然沉沉睡去。
难道男人刚刚扔掉的是个死胎?悠悠听着女人的哭声凄惨,心里升起十分怜意。
天色渐晚,竹门里没了声音,男人走了就再没回来,大黄仍然睡得深沉,悠悠等的百无聊赖也昏昏欲睡。
突然间看到竹筐边围了两个人,悠悠支起下巴看着竹筐这方。
一个黑衣的男人,一个红衣的女人。
女人皮肤惨白,眼中全是漆黑的瞳子,嘴角被割开似的,一直咧到后耳根去。
黑衣的男人头颅仅还剩一层皮连着挂在脖子上,断口处还在汩汩往外冒血,一双眼睛骨碌碌盯着竹筐。
女人阴测测的笑,嗓子又尖又细,“这种小孩,百年才出那么一个,既可通阴阳,又能视鬼怪,生来便是服过仙果的体质,食之大补呀!若此次吃了他,下次可不就不用躲着地下的阴差了?”
男人眼冒绿光,“吃了他,吃了他!我要接上我的头!”
大黄终于睁开了眼,听到两人的对话,伸出爪子扒拉开黑色的包裹,里面竟是个活婴!婴儿睁着一双未经世事的大眼睛,眼中含着泪水,无辜的盯着小白,仿佛在求救一般。
好吧,那就救你一命吧。
大黄动作细微的转过头去,突然汪一声,凶狠地冲着两人呲牙。
女人被吓得嗷一声,那作风居然与小白痴傻时有几分相似。
“这怕不是条凡狗?”
男人斜着身子将头吊起来跟小黄对峙着碎碎念,“看这模样是条幼犬,毛色黄中有些许黑色斑点,这额中,嘶——这脊骨两侧竟各有一个肉包,要变成翼的模样……他怕不是神兽穷奇的后代?”
“什么的后代?”
“管他什么后代,天赐的机会让你我路过时闻到这小孩儿的香甜,不吃白不吃。”女人自问自答,桀桀怪笑着将手伸向大黄身边的布包。
穷奇此名,甚是熟悉。
悠悠脑中浮现出一个形状如虎,却长着双翼的形象。
这位兄长化形极快,早早便离开了昆仑,悠悠同他交往并不甚多,只记得这位兄长,脾气异常暴躁,化形之前叫声如同狗吠,凶猛异常,十分不好惹。
他的后代,怕也是这种脾气秉性?
果然。
大黄对着女人的手臂咔嚓一口咬上去,女人疼的乱跳,“哦!咬我!它咬穿我了!它怎么咬穿我了?我可是鬼呀!我是鬼!”
“穷奇可是神兽呀!神兽多可怕!多可怕呀!”男人惊得回头就跑,谁知头发不小心刮到竹筐,竟带着整个脑袋都滚下来,女人被小黄生生咬断了小臂,本就可怖的面容扭曲出几分喜感,女人尖叫,“我手!手手手!”
男人的脑袋在地上急的又蹦又跳,“管那劳什子手!我头都掉了!快走走走!”
女人一边叫一边抓着自己的手,男人的身体后面跟着他的头,仿佛是眨眼间,两人消失在了巷子口。
竹筐里的黑色布包松动了一松动,伸出一截白嫩嫩,胖乎乎的小手臂。
是个男娃娃。
大黄在旁边冷冷看着,“现在的人也都这般冷漠了么,自己的娃娃,竟也能亲手扔掉。”
悠悠虽不解大黄为何说“也”,却并不奇怪小孩儿父亲的做法。
凤凰曾与她讲过这么一段,说天道公平,妖魔皆易修行,却因易生执念从而生邪念而难成神,人不易生执念,却难有大乘修为,总得隔百年降下个天赋异禀的人才来均衡世道,这类人才就被称为圣修。
听先前两鬼的说法,这婴儿显然就是新降生的圣修。
圣修们均是前世修得了圆满功德,被冥界挑出来送到天虚,吃过能涨知识修为的仙果,才降到人间的。
只是人类生长缓慢,圣修们还未完全成长起来时,无疑成为了这仙果的载体,招来无数妖魔鬼怪的垂涎,致使圣修重生的家庭时有妖异事件,甚至满门被灭都有可能。
普通凡人分辨不出圣修,但有些得道的术士却可以算出圣修降生的地点,若地点在不曾有人修行的普通人间,又正好被没有收养能力的术士算出,为求一个平安顺遂,莫说扔掉,就是杀了吃了,都是有的。
“圣修们如此容易出师未捷身先死,这世道还怎么平衡?”彼时的悠悠十分不解。
“死了便死了,天界再降一个下来就是了。”凤凰如是回答小悠悠的提问,默了默又轻轻说,“你要记得,这世间,从不是缺了谁就无法运转的,你空出来的位置,总有人会接替,切勿把自己当作极重要的唯一。”
凤凰这么说时,悠悠看着他,只觉得他落寞,他在对悠悠说话,眼神却看着远方,里面仿佛盛满了化不开的雾。
悠悠神智开的极晚,在此之前凤凰究竟经历了什么,她想知道却不敢问,生怕是些不好的事情,要把凤凰的伤口再血淋淋扒开一遍,她觉得心疼。
悠悠伸出巨爪,轻轻点一下凤凰的头。
“才不呢,凤凰在我心里,就是唯一。”
独一无二的唯一。
一想起凤凰就心痛。
悠悠看着竹筐里可怜巴巴的小娃娃,其实他又有什么错呢?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罢了。
大黄又费了极大的力气,用嘴巴把包裹合上,小心翼翼从竹筐里拖出来往先前的木门方向去。
大黄彼时毕竟幼小,拖三步停一步,木门没有锁,只是掩着,大黄轻轻一撞就撞开了。
虽然你生父残忍,但天下母亲都是心软的,我把你送回家,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去同你母亲一起生活吧。
大黄顶开里屋的门,稍一抬头便觉得窒息。
悠悠忍不住低呼一声。
门里十分简陋,最靠里的床上还有着女主人生育时的痕迹,血迹和孕妇因生产时用力留下的粪便混合在一起,气味刺鼻,泥泞不堪。
女主人却不在床上。
屋中有歪倒竹椅,椅上是房梁,梁有一仗高,挂有三尺白绫,悬着纤瘦妇人。
妇人手脚青紫,双眼翻白,嘴角还有着些许透明粘液,舌尖向外露着,像自己吞了自己的舌头一般,骇人的紧。
刚出生的小娃娃竟丝毫不惧怕。
大黄趴在妇人尸体的脚下,悠悠能感觉到他十分难过,却不知道究竟是因为眼前妇人,还是别有原因。
他趴了一小会儿,忽的又起来。
“我早先便说,将你送还回来,我已仁至义尽了。”人类的屁娃,如此招鬼魂喜爱,便自己陪鬼魂去耍吧,“至于日后是生是死,全看你自己造化了。”
大黄对着窗口纵身一跃——
又被生生扯了回来。
人类的屁娃咯咯笑着从包裹里爬出来。
抱住大黄就不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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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黄在此间的记忆里,还没有名字。
悠悠对穷奇了解并不甚多,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儿子,更不知道为何生了儿子,居然连名字都没有取。
神兽是可以认主的,穷奇在后来认了一个散仙,凤凰没能寻到穷奇的尸身,是因为穷奇为他的主挡了一次天劫,魂飞魄散,尸身直接化为了尘埃,神兽们只能为他立了衣冠冢,悠悠彼时没有化形,不方便出昆仑,是以连穷奇坟冢的地点都不知道。
或许在大黄出生的时候,穷奇就已经没了?
那大黄的母亲呢,怎么直到现在,连他的母亲都没有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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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黄似乎有些惧怕房内的女尸,又不能够将她扶下来,被那娃娃缠的实在烦躁,又闷声不吭把他扯回了竹筐里。
靠着扮凶装狠和脊侧那两块肉包的威慑,为小孩挡了第十二只鬼后,大黄对着小孩儿疯狂汪汪汪。
“你怎么这么难缠!惹来这么多妖怪鬼怪!一只不够来两只!两只不够来一群!你爹扔你果然是有原因的!难道要让劳资给你挡一辈子嘛!”
小孩儿嘴巴一瘪,圆圆的眼睛一湿,眼看着就要哇哇大哭,大黄立马转头不看他。
大黄:屁娃子要哭咧。
大黄:老子说的有错嘛?!除了哭就是哭,屁大点用都没有!
大黄:“汪汪汪汪汪!(你哭声烦人的紧!住嘴好不啦?)”
小孩儿果然噤了声,大黄觉得惊诧又有趣,“哦?听得懂我说话?”
小孩儿,“哇!嗷嗷啊哇!”
大黄和之前一样,光速闭上耳朵。
没有丝毫用处。
大黄:住嘴住嘴住嘴给劳资住嘴!撒开老子毛让老子走!
大黄:别哭了好不好,撒开我好不好,求你了。
大黄:“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好了,不要哭,我不走,我替你打鬼,我替你当肉盾)。”
小孩儿:“哇——咯咯咯咯”
由哭到笑表情转换流畅毫无连接,变脸之快堪称翻书。
悠悠在旁边看的瞠目结舌。
所以,圣修都是生来就这么鸡贼的吗?
大黄浑身冒着一股凉意,展开一个巨丑的微笑,强忍着内心极度的不适感,用自己的脑袋,亲昵的蹭了蹭小孩儿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