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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青铜前脚出门,魏姨娘与三姐儿迎香进来请安。
魏姨娘并不显老,细眉、细目、白白净净,服饰整洁而不奢侈,头上珠翠钗环也不多。很有小家碧玉的意思。她这些年一直在守在窦偁大官人身边照顾,的确费了很多心力。就是大娘子柳氏,也被她种种理由捂了一个风雨不透,挡在一边。她入驻窦偁大官人的康馨随园,一力侍候大官人。包括老太太黄氏在内,见她侍候窦偁周到已极,也说不出什么来。
大娘子柳氏虽出身公侯世家,却是大家心中的傻白甜。从不多管闲事,凡事也都随遇而安、不争不抢。基本都是——呵呵、可以、挺好、行。侍候大官人的事,也没跟魏姨娘争抢。
“婆母妆安。”“祖母妆安。”魏姨娘与三姐儿迎香近前见礼。
老太太微笑点点头:“坐吧。你家官人午睡可好?枇杷露还够用么?”
听云、听竹端前面两只云纹红木圆凳,听竹却抢前一步,送到魏姨娘臀下。听云看一眼听竹,也没说什么,将木凳送给迎香。母女二人落座。
“回婆母。大官人他今日咳的轻,正午睡未醒。玉琴、玉墨侍候着,醒来会叫奴家的。枇杷露也够用,请婆母放心。一日三餐都是奴家亲手做,近几日在青菜中加了生津止渴的荔枝肉、和止咳的雪梨片,盐也放的极少,大官人用的极好。”
魏姨娘面对老太太说话时,还是面带微笑。一旦转过脸笑容忽然就消失了。不知这是什么心性,难道就连微笑的功夫也不肯做足么?
分对谁。魏姨娘对儿子、女儿、孙子、大官人,都是笑容完整,其他人只给一半。所以下人私下里叫她‘笑面虎’。
老太太道:“我儿窦偁咳病这些年,辛苦你了。若不是你侍候周到恐怕……嗨,总之窦家上下都是感激你的。老婆子我心里也有数。”
“婆母大人。妾身有要事说……”
老太太稍稍抬下腰,让听云加一个靠垫,这次听竹动手晚了,靠垫只有一个。听竹斜看听云一眼,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处站稳。
老太太点头道:“你说。”
魏姨娘坐正了身子,郑重其事说道:“婆母记得当年大娘子进门么?”
听到魏姨娘提起陈年旧事,老太太有一种不祥之感。略作回想道:“哦。记得。不过老婆子从燕山老家到汴京之时,二哥儿青铜已经满月了。”
“婆母您不清楚,当年大娘子进门时,奴家已经怀了迎香。后来二哥儿出生竟然比迎香早半个月。这里外里相差两个多月,奴家细思极恐,您说……”魏姨娘目光闪烁,盯着老太太,想要个答案。
魏姨娘眼神里飘出的意思:看您怎么办?窦青铜是野种,嫡子又如何?他血脉有异,自然不能承当窦家家主。而自己的儿子,大哥儿窦青林,虽是庶出却血脉纯正。
老太太心中大惊,血脉传承大过天。实在错不得!她思忖半晌,按魏姨娘的说法,窦青铜确实有疑问。她却不动声色淡淡的说道:“这件事老婆子还要向窦偁问话才能作数。”
其实老太太已经生气了,即便有什么疑问也要背着人说罢。你魏姨娘当着下人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是要趁着我老太太年迈、大官人病重,替你儿子窦青林谋夺家主之位么?窦家庄连同一千五百亩田地,这万贯家财你想收入囊中,要看我老婆子答不答应!
魏姨娘见黄氏反应平淡,有些急了。身子前探,盯着老太太说道:“婆母大人,不是妾身多事。这关系到窦家……”
老太太面沉似水道:“好啦。老婆子自有分寸,姨娘若无其他事……先请回吧。”如此大事,在老太太心中必是思虑周祥,才肯出手的。怎能凭魏姨娘一句话就乱了方寸?岂不是被魏姨娘装了炮仗放出去?老太太从来都是谋定而后动!
迎香见祖母有些不悦,偷偷拉扯娘亲衣袖。魏姨娘是个不吃亏的,为了挑拨而来,断不会惹恼了当家老太太,把自己搭进去。只得见礼后匆匆而去。
老太太目送魏姨娘与迎香离开,吩咐听云、听竹请董妈妈过来。
董妈妈十几岁时与老太太黄氏同为窦禹钧大官人的丫鬟,私下感情很深。为了争做大官人通房,伤了情义。最后老太太争得通房大丫头,两人因此一年多不睦。逐渐时间久了,两人一笑泯恩仇重修旧好,感情比从前更真挚。
黄氏生了四哥儿窦偁母凭子贵,而董妈妈后来嫁给大官人身边一个小厮刘乃安。再后来因为有黄氏给她撑腰,刘乃安跟窦偁到汴京做了管家。刘乃安做管家二十多年,与娘子董妈妈一起,早就融进了窦家。现在的管家是董妈妈二儿子刘功。
刘乃安七十岁上过世,也是老太太为其大操大办的。所以老太太与董妈妈五十余年的姐妹情义,非比寻常。
董妈妈大儿子刘成,在汴京开一家小有规模的脚店,生计不错。董妈妈多年陪在黄氏身边做一等女使从未分开过,去年董妈妈又跟随老太太来到金陵。刘成为了经常见到母亲,汴京生计交给舅子照看,又来金陵城开了一间脚店。董妈妈儿孙孝顺,又与老姐妹成日里混在一处,日子过的可以算作逍遥自在。
董妈妈名为老太太身边一等女使,实则是一辈子相守情同姐妹。董妈妈与黄氏老太太,是逆袭人生的少数,成为丫鬟们竞相模仿的偶像。
平日里老太太调笑她:“老姐妹了,哪里还要什么规矩?穿戴用度与我相同也使得。”董妈妈摇头道:“姐姐是主,奴家是仆。这个身份永远也不要忘了。”
老太太骂她:“呸!你个老货,当年与我争通房大丫头,可是差点与我打成乌眼鸡的,如今到装起一副乖巧模样,给谁看哪?”
董妈妈也笑了,不过口中还是认真说道:“这个院子里姐姐最大,规矩必须严整,万万不可因我一人不成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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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妈妈此刻身穿一件深紫色宽袖对襟褙子,一头白发挽成最低的荷叶发髻(北宋以发髻越高越尊贵),荆钗竹夹。董妈妈哪里缺银子使,如此装扮不过是极力符合自己女使的身份罢了。
在这个院子里,董妈妈处处维护老太太权威,自己就连小处也不逾规矩。规矩先从自己开始,才立得稳妥。七十五岁的老女使,实在是不多见啊。老太太与她同龄,大她一个月而已。
董妈妈走到近前,规规矩矩万福:“老太太妆安。”
“老货,坐吧,”老太太看着老姐妹,眼里满是柔和:“午间睡好没有?”
董妈妈一旁落座,稳稳当当说道:“老太太放心,奴家身子骨比您更硬实。不过,以后再吃乳酪要少放些糖,咱们用了七十多年的老牙口,还要用些年呢,可不能凭空就糟蹋了。中午奴家随老太太多吃几口乳酪,牙齿就有些疼了。”
老太太轻挑眉毛道:“别说吃食小事,我与你商量要事。”
一旁听云、听竹躬身而出,老太太与董妈妈商量事物,别人是不能在场的。听竹悄悄问听云道:“你听到么?魏姨娘说二哥儿是野种,老太太将你许给二哥儿做通房,这些事迷迷漫漫看不清楚,你可怎么办啊?”
听竹口里说的是替听云担心,心下却是幸灾乐祸。亏得老太太定的不是自己,如若不然可是骑虎难下了。
自魏姨娘说下,听云一直在担心窦青铜。听云略一沉吟说道:“既然老太太将奴家许了二哥儿,就是奴家的命了。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扁担抱着走。不管好不好,奴家都要背着的。哪里就因为二哥儿身份变化,人心就变了呢?”
听竹倒是比听云更急色:“你不死心眼么?趁着老太太还未说与二哥儿,你不过找个说辞推脱一下,何必搭上自家一辈子?若是二哥儿被赶出府去,恐怕饭也没得吃呢?更不要说眼前这泼天富贵了。你这会子心软了,接下来是一辈子的罪受。我们在窦府虽是丫鬟,过的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你可受得了苦?”
听云转过脸,默默看听竹一眼,毅然说道:“谢谢姐姐好意。奴家心定了。”
“你……傻透气了……”听竹气的一跺脚,转身离开。此刻听竹倒是希望二哥儿身世真的出了差子,看看到时候听云这个通房大丫头是怎样凄惨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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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叹口气说道:“关于二哥儿的身世,魏姨娘说有疑问。不知妹妹听过什么风声没有。”
董妈妈惊异道:“怎么可能?从没听大官人提起啊。莫不是魏姨娘别有用心?”
老太太低头看着自己干巴巴十根手指,并未抬头说道:“别有用心肯定是有,只是无风不起浪啊。恐怕以后这府里就没什么安生日子了……”
董妈妈见老太太面对如此大事竟沉得住气,便微微一笑:“是老姐姐心里早定了主意,只是说给奴家听的吧?”
老太太还是没抬头,似乎是自言自语道:“是啊。不管二哥儿身世如何,我儿窦偁必是明白的。既然他不说什么,就有他的原由。何须老婆子我隔山打牛?罢了、罢了,我也不必操这个心了。”
董妈妈已经习惯如此,老太太一向是主意打得定,不过是找自己絮叨絮叨而已。笑道:“呵呵,既然老姐姐想明白了。奴家就陪老太太点茶吧。”
宋人认为茶即药,煎服则可去滞而代食。煎茶时间越长,味道就越好。流行点茶,就是在炭火将茶叶水烧得快沸腾时,加些许冷水,待茶叶水再次沸腾时再用冷水点住。如此点三次,方可收到色味俱佳的效果。茶坊在市镇开始普及,点茶也就在城市中盛行起来。
一对老姐妹点茶消磨时光,是习惯了的畅意。就让光阴在身边温柔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