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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斗蓬披在了他的肩上,黄月英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温柔地说道:“走远了,回吧,小心着凉!”
“嗯!”两个人手拉着手依偎着回了房。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彼此心里都清楚,离别的这一天终于要来了。黄月英虽早已有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却来得如此之快。
床榻上的果儿已然熟睡,黄月英让环儿进来抱了出去。今晚会是个不眠夜,她不想扰了果儿。
待两人在椅子上坐定,月英为他蓄了茶,他连饮三杯才算是解了渴。滔滔不绝地说了大半日,他的嗓子都快冒烟了。
“什么时候走?”
“五天后。”
“我和果儿会等多久?”
“两、三年吧,最多三年!我定回来接你们前去团聚!”诸葛亮初始有几分犹疑,但不多会,目光就变得坚定起来,他看着妻子神情笃定地说。
“好,我信你!”黄月英语气有些哽咽,清澈的眼里有泪光闪现,但她强忍了下去。她不想让夫君看到自己如此脆弱的一面。
诸葛亮一把搂过她坐在自己腿上,温柔地吻她的脸,她的唇,她的眼睛,他不知道怎么安慰深爱的妻子,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吻她。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爱,都融进这亲吻里去。初始还吻的轻柔,而后变得狂烈无比。
黄月英疯狂地回应着,这个自己心心恋恋的男人,就要一个人去远方逐梦了。或许从此颠沛流离,坎坷无比,也许有一天会受伤,甚至会死去。但是,她不能阻止他去完成自己的梦想,那是他作为一个男人全部的抱负与骄傲。作为妻子,她只能成全。可她的心,真的疼啊,很疼很疼。
这一夜很疯狂很热烈,也很悲怆。深情款款的夫妻俩,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自己的蚀骨爱恋,只有不停的爱和给予。直到天快微明,才彼此相拥着精疲力竭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诸葛亮先去拜别庞德公,感谢他多年来的关心照顾。顺便和姐姐诸葛玲告别,并拉了半天家常。嘱其爱护好自己身体,自己安定下来了就回来看她。玲一边听他说话一边不停地抹着眼泪。弟弟要去远行,她心中甚多牵挂,很是放心不下。
事实上,诸葛亮父母早亡。多年来姐弟三人相依为命,玲亦姐亦母。多年前,为了弟弟在襄阳能有所依傍,诸葛玲甚至狠心舍弃了一直心仪自己的徐庶,而嫁给了自己并不喜欢的憨厚老实、一无所长的庞德公儿子庞山民。就是为了姐弟三人能在襄阳有个立足之地。
而庞德公对诸葛亮,这些年来的确很是关照。既有教诲之恩,又有相助之谊,更兼有亲戚之情。如今听说孔明终要出山去追寻梦想,倒很是替他开心。遂笑着劝解媳妇诸葛玲道:“孔明此次出山是好事,男子汉志在四方,况他一直心存大志,此次出去便是他一展抱负的机会。你快别哭哭涕涕的了,赶紧吩咐厨房准备些好菜,把我那坛珍藏了十几年的杏花村拿来,中午我和孔明要一醉方休。”
诸葛玲听公公如此说,遂收了眼泪,赶忙出去帮忙准备去了。只留下庞德公、孔明、庞山民三个男人在房间扯着闲话。
盛情难却,诸葛亮在庞公府用过了午膳方回,看看时间已经不够去水镜庄来回,便决定今日先带妻儿去黄家湾辞别岳父母,明日再去见司马徽先生。
马车刚进黄家湾庄子,就有家丁前来迎接。等到了家门口,黄承彦和夫人已经都候在门前了。果儿远远看见阿公阿婆,高兴得手舞足蹈。等马车刚停稳,便要急着下去。诸葛亮忙抢先一步跳下车,一手抱果儿一手抱月英,将两人轻轻放在了地上。迎接的下人们见状都痴痴地笑,黄承彦夫妇也是一脸的意味深长,女婿一直很宠女儿,他们都是知道的,因此看他时更分外地顺眼。
“果儿,来,阿公抱,我们的果儿又长高了是不是?”黄承彦一把抱起果儿说道,用自己的脸去贴果儿粉嫩的面颊,逗得果儿一路上咯咯笑个不停。
一行人说说笑笑进了正厅,管家笑着上来亲自在一边奉茶侍候,其余下人都自觉退了出去。
“岳丈,小婿后日便出山,追随刘备将军。这一去不知何时方归。留下月英和果儿独自在家,很不放心。我看还是让她们搬回来住,也便于岳父岳母平日里帮忙照料。等那边安顿下来后,我自会回来接英儿她们过去!”待下人们都出去后,诸葛亮长辑在地恳切地说道。
“这个不用挂心,你走那日我便派人去接她们母女俩回来。倒是你,此番出山定是困难重重,切要注意自身安全,以你的智慧才干,相信定能成就一番事业。只是,任何时候,都要牢记一句话,忠孝大义切不可忘!”黄承彦上前扶起诸葛亮,语重心长地说道。
“小婿记住了!”诸葛亮郑重抱拳说道。
“贤婿啊,你此去前路凶险,千万保重。英儿和果儿有我们,你且放宽心!只是一样,你千万要记得,大家都等着你平安归来!”黄夫人也连忙接口嘱咐道。相较于丈夫来说,她却是忧心忡忡,想到英儿以后的日子里,再无夫君守护在侧,就满是伤感担忧。
“有劳岳父岳母大人了!”诸葛亮很是感动。岳父岳母一向待他极好,从不因为他家境贫寒而有半分轻视。相反都很尊重他,这份恩情他一直铭记不忘。
“这样吧,你跟我来书房,咱们爷俩好好说说话,这儿留给英儿她们母女叙叙家常。”黄承彦看了眼黄月英,对着女儿温和地笑了笑,又对坐在膝上的果儿说道:“阿公有事和你爹爹商量,果儿跟娘亲她们玩好不好?”
果儿乖乖地点头下来,牵了阿婆的手,目送阿公和父亲两人出门朝书房走去。
这边只余下了三个女人。黄夫人一把拉过果儿抱在怀里,边抚摸着她一头浓密的黑发边说道:“我的果儿,这几月不在阿婆身边,府上人侍候得可还周到?”顿了顿又对着月英说道:“日后你们娘俩回府来住,我就安心了。只是孔明长年不在家,这日子要苦了你了唉!”黄夫人边说边叹气,眼里有泪花在闪。当母亲的大概就是这样,时刻为儿女操心,心疼着孩子们的一切。
“娘啊,家里什么都不缺。陪嫁过去的下人们都很乘手,李妈和环儿她们办事也很妥当,孔明待我和果儿更是知冷知热,您说您有什么可担心的!”黄月英拉着母亲的手撒娇地说道。
黄夫人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只拍了拍女儿的背以示安慰。转而又低头逗起怀里的果儿:“好果儿,阿婆这么多天看不到你,想得心都疼了,果儿可有想阿婆?”
“果儿想阿公阿婆啦,也想大黑了,可想可想了!”果儿伸出胖胖的小手拨弄着外婆头上的玉簪子,奶声奶气地说道。大黑是黄府门口看院的狗,忠实而敏捷,很招果儿喜欢。
“哇,大黑啊,咱们呆会去看看大黑在哪里好不好?”黄夫人亲着果儿粉嫩的小脸蛋,眼里是说不出的爱怜。她一生只有黄月英这么一个女儿,对于孩子比别人更为稀罕和疼惜。
事实上对于诸葛亮这个女婿,她开始并没有那么看好。自家妹妹蔡氏,原本要给英儿说个荆州官宦人家的嫡长子,家境颇为殷实,性情也温厚,算得上是饱读读书。女儿嫁过去这样的人家,可享一般的荣华富贵,夫妻安乐。一个女人,平安幸福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可惜,这场蔡家姐妹俩私下合计的好姻缘,才刚酝酿就胎死腹中。自家老爷一心看中了诸葛亮这个穷小子,而向来高傲的女儿,竟然也对他深情暗许,她这个当妻子当娘的还能说什么呢。即便知道女儿日后可能会担惊受怕,颠沛流离,也只能随他去了。
也许,自己这个聪明绝顶的女儿,注定要走一条不平凡的路。她看中的夫婿,和她一样,才情卓绝,满腔抱负。他们不会安于这平凡富贵的普通日子,他们要的是纵情四海,指点天下。可这样的日子,无疑于刀口舔血,哪里还有安宁幸福可言?
如今她只能祈求上苍,对她的英儿仁慈一些,保偌她的夫君早成大业,夫妻早日团聚。一家人和和美美,早享天伦之乐。
黄月英明白母亲的担忧,却无力劝说。这一刻,她只能紧紧抱着娘亲的胳膊,把头枕在她膝上,感受她默默的关怀,就象以往在家时那样。
此刻黄月英的心里很是惶恐不安。不知道夫君这一走,何日才能回来接她们前去团聚。自己和果儿,究竟要在这漫长的等待里,日复一日熬过多少个春夏秋冬,寒来暑往,她不敢想。她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惶惑与悲凉。
三个女人就这样静静地依偎着,懂事的果儿看看娘亲再看看外婆,眼里突然便盈满了泪水,但却并没有哭出声来。四岁的她已经明白了一些东西。知道爹爹要出远门了。阿婆和娘亲,是因为这个才如此伤心的吧!果儿不能哭,哭了娘亲会更难过的。如此想着,她用自己的小手悄悄轼去了眼中的泪水。
这一夜,黄承彦和诸葛亮翁婿俩在书房密谈了一夜,而黄月英则在卧房里辗转反侧了一夜,直到天将微明才睡了过去。
冬日天亮得晚,迷迷糊糊间,黄月英听到门外似有喧哗声传了进来。她蓦地从睡梦中惊醒,一看天已过午,看样子孔明似是一夜没回房休息。忙起身洗漱完换了件略鲜亮点的衣服迎了出去。想必是司马叔叔庞叔叔他们来了。
到了前厅,果然是司马徽和庞德公、庞统三人,他们大概结伴而来,正一起阔步进了院门。
“司马叔叔,庞叔叔、士元大哥好!”黄月英盈盈下拜见礼,脸上是旭日般温暖的笑。
“英儿越发象个知书达理了,你爹爹和孔明呢?”司马徽边笑着打趣,边四处张望。
“爹爹他们在书房呢,昨夜似乎一夜没睡呢,已经派人去叫了。叔叔们快进屋先喝盏茶。”月英朗声说道,边让了众人进屋,边亲自麻利地布盏沏茶。
黄夫人抱着果儿出来,和众人打了遍招呼,便带着果儿出去了。她得赶紧去叮嘱厨房准备些待客的好菜。
黄承彦和诸葛亮翁婿俩很快也回了正厅,大家重新见过礼,复又坐下。
诸葛亮对着司马徵抱拳长辑一礼笑道:“昨晚还和英儿说,明日一早专程去辞别老师,这下好,老师自来了,省得我跑这一趟了!”
“还不是你这个老丈人,心疼你个小辈怕你跑远路,倒叫我这老头子巴巴地赶了来,今日见过就行了,权当是我们几个给你送行了!”司马徵边回了一礼边打趣笑道。
众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连声称是。都道今日相聚,就当是为孔明送行了。
庞统饮了口手中的茶,望着诸葛亮颇为疑惑地说道:“没想到孔明兄会追随刘备,他虽一向有仁义之名,却是个常败将军,且手下兵力寡弱,怎么看都不算是最佳人选啊!孔明兄行事,还真让人意想不到。”
此言一出,庞德公司马徵都饶有兴味地看着孔明,想听听他如何解释。
“刘备虽弱,但素来仁义,况荆州刘表、益州刘璋都非能成大事之人,若能最终领此两州,刘备势力何愁不能强大?”
“就凭他区区万兵?想吞并荆州、益州?痴人说梦罢了!”庞统听了倒抽一口凉气嚷道。不止他,在座众人都觉此事难成,脸上都浮上了几缕晦暗不明的质疑之色。
唯有黄月英,晶亮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孔明。她信他,信他会一路披荆斩棘,勇往直前,助刘备到达那个他心中早已经描绘过无数次的颠峰。即便前路坎坷,即便头破血流,他也会遇妖斩妖,遇魔弑魔。
想及此,她突然打了个冷噤,陡然感觉周身一片冰凉。未来的路,她可以想见,是多么艰难,但她不能退缩,只能陪着他,一路毫无畏惧地走下去,直至终点。
司马徽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倒觉得孔明此局走得虽然凶险,却是大有可为。刘备虽然目前势力羸弱,但人品贵重,素来仁义,辅佐起来师出有名,且能得人心。得人心者得天下。我信孔明!”
“事在人为,我相信日后局势定会出现转机。而我要做的便是抓住一切时机。”孔明信心百倍地说道,对于自己选择的这条路,他也深知艰难,但他绝不会退缩,将一往无前。
大家又讨论了一阵子,便有佣人过来说晚膳已备好,夫人请大家过去用膳。
因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众人都很是随意,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餐后男人们一起去了书房议事。黄月英则带着果儿回了自己房里。这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她出嫁前的模样,整洁干净,有条不紊。
开心的果儿不停地缠着娘亲讲故事,疯了半日其实她早就困了,眼皮一开一合的,明显的疲惫,故事才讲了一半,她便睡着了,红朴朴的小脸上还满是笑容。下午在庄子里跟着环儿她们疯跑了半天,也着实累着了。月英爱怜地给女儿捋捋头发,拉过被子盖好,又悄声吩咐环儿打来热水,开始洗漱。
黄夫人和李婆婆进来了,一看果儿睡了,李婆婆忙轻手轻脚抱起她,边叮嘱月英道:“姑爷明日便走了,夫人让把果儿带去那边睡,你们晚上好好说说话吧!”
一股暖流溢了上来,黄月英对着母亲甜甜一笑,心里说不出的温暖。这个世界上,父母是那个永远无私的关爱你、心疼你,竭尽所能帮助你成长的人。当自己也有了儿女,才能体会到这份爱的深沉与厚重。
窗外的更声已打了二下,孔明仍没有回屋。看来是谈兴正浓,今晚没准又会是个通宵。黄月英想想便洗了先行睡了,却烙饼似地翻了半夜,才勉强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约莫近四更时,诸葛亮才回房。怕炒醒了她,蹑手蹑脚地摸着黑上榻。其实这个时候,她已经醒了,但并没有出声,想让他多睡一会。只到听到有轻微的鼾声,她才敢翻身。暗夜里听着孔明均匀的呼吸声,她自己却失眠了,一直睁着眼睛到了天明。
司马徵、庞德公和庞统三人,第二日在黄府呆到日落西山才各自离去。走的时候,略显疲惫的脸上都是一样的兴奋。这两日关于时政天下的讨论,深入而激烈,也常有争执。但最终都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对于诸葛亮的出山,他们都抱着相当大的期待。期望他有朝一日,能将自己描绘的天下格局,真实地呈现在他们面前。也许会很久,但他们宁愿相信,这一天终将会到来。
此后不久,庞绝也离开了他居住的白沙州(今鱼梁洲),前去东吴投奔孙权。可惜因其相貌丑陋,并不受孙权重视,只被任命为职掌选举,兼参诸曹事务的功曹。
诸葛亮走的这天,黄月英并没有出门相送,她害怕那样的伤心离别。她躲在自己的卧房中,看着他留下的书卷,古琴,一遍遍抚摸,泪流满面。
而马背上的诸葛亮,最后望了眼自己身后的院子、草木,和视线所及的这山山水水,目光穿过层层屋檐,仿佛看到了那个陪他读书陪他下棋陪他欢笑的女子,正躲在某个角落暗自悲伤。他的心立时便沉甸甸的。但他不能停下,他双眼红红地最后叹了口气,使劲一蹬,马儿便如离玄的箭般驰了出去,不一会便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