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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里的王侯贵胄、公卿大臣的府邸,首选之地是在皇城周围,依洛水支脉而建,天时地利,八方辐辏,众星拱月,富于王者气象。其次多选择建在城西长分桥附近的寿丘里,该处有张方渠和洛水环流其间,树木丰茂,葱葱郁郁,占尽山林之胜。
司马懿建府时,却另辟蹊径,选在洛阳城东南的枕水庄。
其府邸在一众京宦要员中属于较为素朴的,并不豪奢,占地却不算小。司马懿与四位夫人共育有九子,另有十几个女儿,可谓人丁兴旺。随着子女长大成人,相继成家添子添孙,原本不算小的大宅子渐嫌拥挤。太和年间,司马府邸在老宅基础上又进行了两次扩改建,新添了几座住宅院落,另在后院深处起了藏书楼。
渐渐成了今日纵向七进的庄园式的大宅院。
司马懿住在府内最东边,一座不起眼的一正两厢素朴院落,门前牌匾上三个古朴的隶书大字“达观居”,意为“达观知命”。
四年前,明帝驾崩,齐王曹芳即位后的次月,丁谧等即献策曹爽,众人表奏司马懿功勋赫赫、德高望重,劳苦功高,众望所归,其功其德,堪比周公,却屈居于大将军之下,于情于理不合。论其功德,当升为大司马,高于大将军,方名副其实,天下信服。
依照魏国官制,司徒、司空、太尉为三公,大将军位在三公之上,高于太尉;大司马又位在大将军之上,统管军事武备兼邦国政要,位列人臣之及。
岂料,其荣任大司马的诏书颁发没几天,尚书台数日内竟然连连收到上书。内容无一例外,都在关心劳苦功高的司马懿,均言自从曹魏立国以来,前后三任大司马曹仁、曹休、曹真无一例外均遭天妒,英年早逝,享年不寿。而今,司马懿已年逾花甲,其康寿更是非同小事,不容疏忽,怎宜再担任易遭天妒的大司马?
为防不测,相较起来,清闲的太傅一职显然更能益寿延年!
对于曹爽及其幕僚谋臣前后一番演戏操作,老谋深算精于世故的司马懿自然心中有数心知肚明。
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做人做官都不能没点儿眼力架儿。于是,在当了短短几天大司马后,在一片颂扬赞声中,司马懿又从善如流地当起了太傅。
非但如此,回到府上后,他还将自己的书房名更名为“颐年”,取其“颐养天年”之意,乐呵呵地亲自题字挂了上去。
这几年,他闲来无事就去府中的藏书楼里看看书,偶尔也在花园和花匠园丁们一起浇浇花弄弄草,一副打算就此安享晚年的模样。
辰时三刻。颐年斋一角的三足炉里,檀香袅袅,盘旋而上。司马懿正在闭目养神。
他方才刚在院子里练了会儿剑,虽已过花甲之年,却依然身轻体健,看起来精神很好。他颇为推崇华佗养生之法,日练不辍,坚持练了多年五禽戏,如今年近七旬,依然腿脚行动灵活自如,耳聪目明,完全不像年近古稀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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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用过早膳后,出门之前,司马师、司马昭兄弟进书房给父亲请安。说了早朝时曹爽奏请西征伐蜀之事。
司马懿闻听顿时紧皱眉头。
“愚蠢!真是愚不可及!”
他忍不住重重放下手中茶盏!茶水溅出几滴,晕染在案上。
“父亲莫动肝火。身体要紧。”司马昭从袖中摸出帕子,躬腰将桌案擦拭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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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起身,背着手在书房里踱了两圈,抚须沉吟片刻,司马懿平复下心情,渐渐镇定如初,复又坐下,食指中指微曲,不停敲击桌案。
“看来,他们到底是沉不住气了。”
“群臣都作何反映?”
“今日早朝时,群僚很是一番热闹议论,邓飏、曹羲、曹训、毕轨、李胜等曹党之人大都当场表示赞同征西,邓飏尤其高调。”司马师道。
“一群蠢物!乌合之众!……”司马懿从鼻子里冷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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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西蜀将大部分主力军自汉中后撤至涪城,曹爽诸人便认为有机可乘,将此当成建功立业增长威望的大好机会,想法未免太过天真可笑!
仗要是都这么好打的话,海内早就平定,哪还有日后那么多烂账?各国间何至于周旋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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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为何竟如此罔顾军情,急于建功?”司马昭蹙眉不解道。
“还不是他身边那些人怂恿的,急于在朝中树威罢了。把军国大事是儿戏呢,想怎么耍就怎么耍……”司马懿说着,想到什么,问道,“偌大朝堂,满朝文武,都没个明白人么?无人出言反对吗?”
“只怕是,即使心里头明白的,也不敢公开质疑大将军吧……”司马昭在一边道。
“哼,他们非要急着去送死,旁人也拦不住……”司马懿一边摇头,一边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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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朝上几乎未有什么反对声。还是我二叔最先站出来质疑了,虽然附议者廖廖。”
司马懿点头,无不感慨道,“从这件小事,你们就该明白,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的道理。关键时刻,还是要靠自家人。”
“对了,子元,你可还有印象,都哪些人附议你二叔?”
“是卢毓、王观等几位老臣。因为群僚争议较大,最后蒋太尉出来劝解了一番,说是此事改日再议。”
“卢毓?”司马懿稍有讶异,随即了然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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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毓原先是中间派。他在明帝时期曾经担了不少年的吏部尚书,官职品级虽在九卿之下,却有着“天下座师”之称,掌管士子拔举大事。少帝曹芳继位后,曹爽任命亲信何晏取代卢毓担任吏部尚书,先是将卢毓调作尚书仆射,后又干脆调离尚书台,迁为廷尉。
卢毓怎甘心咽下这口气?论资格,他也是几朝老臣了,没功劳也有苦劳,对曹爽此番明显偏袒有失公允的安排,卢毓一直如鲠在喉,难免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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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日后,当可为我所用。”司马懿拈须,微微一笑。说着又以中指轻轻敲击着桌案,两下,又两下。这个无意识的小动作,通常在他转动脑筋想事思考时才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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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子元,你今日在朝上可有与人争议什么?”
“不曾。”
“千万切记四年前的教训,切莫在朝中与人争执动手。一时冲动,逞口舌之快和拳脚之能,只会让事情更加陷于被动。”司马懿叮嘱道。
“儿谨记父亲教诲。”
“嗯,一定要沉得住气。心,要善隐;动,要善时。”
司马师点头领会。想起了什么,又道,“还有一事,夏侯玄从长安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