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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思06 好聚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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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日悬空,阳光照在县衙大院的屋脊上,两座公堂就像是两只张着大口的貔貅。

    二堂以北是个更加精致的小院,小院中珍奇石玩、奇异花草相映成趣,左右是雅致的厢房,南面是二堂的后堂,与二堂前堂只是半墙之隔。

    转过墙,便是正审着案子的二堂前堂了。

    小院是县令亲眷、来访贵客落脚的地方,已算是县令的私宅。

    二堂堂下。

    林欣儿的蛮横态度,让整个案子走向了不死不休。

    苗芒冷静了下来,眼神中多了一分认真。

    一种许久未见的认真,他下棋之时,这种认真便总是闪在他双眸中。

    花桨也不再说话,而是往内院的拱门望了望,似乎在等什么。

    拱门处,廊檐下,看热闹的人群里,几个富态的商人还在来回踱步,似是焦急万分。

    花桨吐了吐舌头,对刘师爷道:

    “刘师爷,您去跟那几位钱庄的老板说一声,只是借他们的簿子用用,一会儿案子结了,我亲自给他们送回去,给他们赔不是。”刘师爷便出了二堂。

    刘师爷刚走,李平开口了。

    他向苗芒拱手道:

    “大人,草民愿意与李氏宝钏和离,求大老爷放我与表妹二人回乡。“

    林欣儿闻言,面有讶异,忙拉他袖子,轻唤“表哥”。

    李平以目示她先不要说话,柔声道:

    “事已至此,多辩无意,缘分已尽,你我离开扬都,回湘南去。”

    他声音转高,又道:

    “这扬都纵然繁华,可在我心里,也比不过湘南乡间的一亩薄田。”

    闻眼,林欣儿的面上,竟然全是温柔之色,完全不见了挤兑苗芒时的妩媚、呛声李宝钏时的蛮横。

    苗芒又惊又奇。

    他还在苦思如何让这二人服罪,可没想到,一直以来都负隅顽抗的李平,竟然主动让了步,难缠泼辣的林欣儿,竟就这么随他服了软。

    这是怎么了?是什么让她们忽然变成这样?

    苗芒心上一软,好聚好散,也算是善始善终吧。

    不知怎得,苗芒却还是有些失望,追回那些钱财只是其次,他真心希望的是,今日堂上,李平能够幡然悔悟,回到季家,好好待李宝钏,可没想到,到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苗芒的失望,源于他童年的经历。

    那时他父亲忽然就走了,父亲走的第二天,母亲就病了,病得很厉害,从此以后,他便再也没有在母亲脸上看到过笑容,只有冷漠,对他,对身边人,对世事无尽的冷漠。

    他对负心汉的痛恨、对李平的愤懑,可能只是童年时对父亲回家的渴盼,现在又把这种潜意识中的渴盼,投射到了李平的身上。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花桨笑着看着李平。

    李平又转向李宝钏,语气平静,道:

    “我入赘你家三年,你家始终拿我当外人;你家逼我改姓,我不从,几位季家叔叔就总来与我挑事;你季家那几个叔伯,无不是嫖赌清欢,在这扬都是出了名的,若不是我一心操持,怕是季家家业早被人谋了去。”

    “你我和离,我只要人走,你季家以后如何,和我两不相干。你……你自珍重”

    “他们当你是外人,可我……我哪里当你是外人,我若当你是外人,又……又何必嫁给你。”李宝钏一脸伤心。

    林欣儿冷冷得道:“你若不当他是外人,为何成婚之前,还逼着他签那契条,他辛苦为你家操持,自己能落得什么好处。”

    林欣儿的脸就好似面具一样,朝李平时,满怀笑意、温柔无尽;对苗芒时,又是妩媚、又是诱惑;对李宝钏时,时而冷脸,时而嘲讽。

    苗芒暗叹不已,这女人太可怕了!

    可是苗芒哪知道,林欣儿这变脸的本事,只不过是青楼女子,讨饭混吃的本事,又有几个苦命女子是心甘情愿想用的呢?

    “签契条,什么样的契条?”花桨问道。

    “季家吃人的契条。”林欣儿冷笑道。

    林欣儿拉了拉李平的袖子,李平犹豫了一会儿,才从怀中取出一块锦囊,又从锦囊中拿出一张折叠的四四方方的小纸,举过了头顶呈上。

    花桨接过,摊在桌案上,竟然是一张契约,写在了熟宣纸之上。

    契约上大致写:李平入赘季家,娶季宝钏为妻,掌季家的酒楼生意;只按掌柜支付报酬,但季家的产业李平无份,将来若是有子嗣,只有男丁能分得家产,且不能归到李平名下;此外,李平不许纳妾。

    苗芒看完,心中疑窦丛生,这哪里是招婿,分明就是请了个长期苦力!

    忙问李宝钏:“可有此事?”

    李宝钏道:“那是婚前几个叔伯强逼着签下的契条。”

    林欣儿叫道:“你敢说里面没有你和你爹的意思!”

    李宝钏拿手挡在眼前,似乎又要淌眼泪。

    林欣儿说到“你爹”时,李平眼睛一睁,伸手阻她,道:

    “表妹你不要再说,她确是被叔伯逼迫,跟她和季……她父亲绝对无关,这个我清楚。”

    他讲最后几个字时,看向李宝钏,一字一顿得讲出来,似乎内心十分肯定。

    李宝钏的眼泪忽就涌了出来,嚎哭了良久,等泪止了住,才道:

    “好,好,也不枉我二人夫妻一场,你总算还能为我说一句公道话。”

    她忽又道:“你要走,好,我只要你先答我一句话,答完之后,我便与你和离。”

    李平道:“什么话?

    “你这一年厌我弃我,究竟是因这贱……你表妹,移情别恋了,还是……还是介意我年轻时那件错事?”李宝钏说着说着,就又哽咽起来。

    李平听完此话,仰天长叹,闭目良久。

    “成婚前,我便知道那事,我若介意,又怎么会和你成婚,前几年又怎么会和你安好。”

    “我自己都是个痴人,怎么会苛责你。”

    他说完这话,转脸看向林欣儿,面上竟也流下了两行热泪。

    “我当初苦等表妹数十年,以为她再也回不来。终还是天可怜见,让我二人再见,那时我却……却已与你成婚两年有余。”

    “我与表哥自小青梅竹马,我家十年前搬去燕北,走之前我与表哥约好回湘南再会,不想造化弄人,赶上北狄作乱,数年间我流落江北、河西、京城数地,直到去年来扬都,才两复相见。”林欣儿的眼神中,有历经艰难的凄苦。

    苗芒听得惊异万分,原来事情并非就是简单的“负心汉出轨坑害原配”,而是……而是个中还有这么多曲折,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还有,李宝钏似乎年轻时做过什么错事,她很怕李平介意,心中便有了芥蒂。

    “一抷愁绪,几年离索,山盟犹在,锦书难托。”

    花桨在轻吟。

    她脸上也闪过一丝的悲伤,可很快就不见了。

    苗芒不懂那诗句的意思,可心里也生出了一股离愁、悲凉之感。

    也不知花桨怎么能记住那么多的诗句,出口就有,自己就只能记住几个线性变换的数学公式,当年考试最头疼的,就是考这些古言古文。

    堂上无声良久。

    李宝钏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开口轻叹道:

    “好啊,好一个青梅竹马。”

    “钱算是我季家欠你的,我先母的玉镯,丢得日久了……是不是你偷的,我都不想再问了……你二人走吧,把和离书签了就走吧。”

    她话音刚落,几声苍劲的喊声从苗芒脑后传来,惊得他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不可!”

    “侄女万万不可!”

    “大老爷,不可以呀!”

    片刻间便有三个人影从匾额后转了出来。

    苗芒心中一奇,走下来,伸着头,往他三人出来的地方望,发现自己坐着的这面墙后边,竟然还有个堂厅。

    堂厅以外,是个小院,小院中有假山花草,左右还有几栋厢房,自己一直正面朝前坐着,没发现公堂后边,还这么别有洞天。

    忽又想起,刚刚李宝钏昏倒,似乎便是从这里抬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