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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沫能看出,他们以前应该是惯常聚在一起讨论案情的,可能最近一段时间不大见了,除了一脸尴尬立在老父亲身后的中年男人,其余人彼此都颇为熟悉,见面寒暄了几句,便直奔正题,七嘴八舌地问起了曾孝义为什么这么突然叫大家来,当然,站在一旁的文沫没少经受好奇目光的洗礼。
曾孝义有些激动地了站到文沫边上,向大家介绍:“这位是B市来的专家文主任,专门研究犯罪心理的,我听人说起过多次,本事了得,这一次得知她在左近的L市,忙不迭得去求了人来,还好赶上了。这不,文主任一来,我就急着给大家打了电话,目的就是叫大家一起来,当年案发的一些细节,只有在座的各位最清楚,我也是实在不甘心,想要做最后一次努力。”一番话说完,曾孝义有些紧张,他也明白,自己如此突兀地叫人来不太厚道,这么多年过去,谁不想平平静静地过日子,毕竟死了的就是死了,他们这些活着的人总得活下去,一次又一次将这些与他同病相怜的人拖回噩梦里,便是脾气再好的人次数多了也受不住,可是他已经没几天好活了,为了自己苦命的女儿,便是再遭人白眼又如何?他不在乎!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沉默,他们早就料到曾孝义火急火燎地叫他们来肯定没好事,但是他们的内心深处也是带着一丝希冀的,哪怕已经过了那么多年,案件的相关线索和知情人都再难寻觅,但也许科学技术发达了,破案的辅助手段多了,会有新的进展也说不定呢,死的人都是自己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任谁也不想让她们死得不明不白,所以他们还是在接到曾孝义的电话后赶来了,就为着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虽然曾孝义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夸奖文沫多么多么厉害,但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文沫的年纪摆在那。也就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女人,那怕她打娘胎里就开始学那个劳什子的犯罪心理学,到今年也不过三十多年,又能有多少经验?老话说得好,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虽然说事无绝对,但年纪大些的相对年轻的肯定经验更丰富经历的事情的更多,Y市的系列连环强奸杀人案光专案组成立撤销,就不知道经历了多次,其中不乏所谓的专家学者,各行各业的精英,他们说起案情来都是如数家珍头头是道,分析的也是长篇大论,让人觉得像那么回事。但落在实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毫无进展。
从第一起案发到现在,马上就要二十五年了。白老爷子一想起女儿就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人给害了,可他们一家子谁都不知道,在女儿一生中最糟糕的时刻里,他们这些所谓的亲人,呆在一墙之隔,十几米远开外,却连个音儿都没听着。这二十多年来。究竟来了多少所谓的专家来看现场,白老爷子自己都数不清,从最开始的,他兴致勃勃地带领人去。目带期许地望着他们,希望从他们嘴里听到些让他安心的消息,到现在意兴阑珊,心灰意冷,基本上已经死了心。
他现在半眼珠子也瞧不上这些道貌岸然实际上一肚子稻草的家伙,现在所谓的专家满大街都是。可是说出去的话,让普通老百姓看到只觉得好笑,这哪里是专家,简直就是砖家!
白老爷子年纪大了,又老来丧女,与儿子儿媳妇并不亲近,这么多年一直自己过着,性情自然有些古怪,要不是现在年纪大了,又得了病,基本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儿子又一直心怀愧疚,千方百计地将他接到了自己家中养老,他怕是仍然倔强着自己一人独活,即使现在跟儿子媳妇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老人家仍然脾气倔强,自始至终没有原谅儿媳。
老小孩老小孩,这人老了,并不像年轻时候还有所顾忌,行事多看自己的喜好,因此曾孝义话音刚落,他的脸上便带出几分不忿来,觉得曾孝义多此一举,浪费了他的时间精力,这一次又让他白跑一趟。他已经80岁了,还能有几年活头,怕是在闭眼之前,也看不到那个畜生被抓住枪毙了,心里头的郁闷可想而知。反正这些人中他年纪最大,便是倚老卖老一回又何妨?
想什么就说什么,白老爷子一点没含糊,说出口的话极不客气:“我说曾家小子,你怕不是病得有些重,头晕眼花,被人给忽悠了吧?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就值得你当座上宾大老远巴巴地叫人来,还折腾起我们这把老骨头,又让我们空欢喜一场。你分明就是见不得我们过好日子,要想你曾家一样倒霉才好。”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白老爷子这几句话,可是句句都戳了曾孝义的肺管子。他们家里的事在座的各位都清楚。女儿才八岁,便被人害了命去,这还不算,还糟蹋了清白身子,他这个做父亲的更是第一个发现的人,如何能不心如刀割?夫妻两个成日里以泪洗面,干什么事情的精力都没有,曾孝义原本就是供电局的临时工,因着女儿出事,妻子受不得打击,卧病在床好久,曾孝义一边关注女儿的案情,一边照顾妻子,哪里有心思去工作,到得最后他旷工的时间太长,供电局的领导没办法,无奈之下做出开除决定。夫妻两人失去了经济来源,要不是还有心疼他们的亲戚总时不时接济,两夫妻怕早就饿死了,就这么着风雨相扶的,夫妻俩又过了十来年,终于老婆也撑不住,寻了短见,曾孝义却仍然执迷不悟,非得要寻个答案。老天爷也是不开眼,又让曾孝义得了要命的病,偏偏他还没钱治,硬生生拖到晚期,没几天好活。
曾家这一家子算是惨到了极点,众人心里都挺同情他们的遭遇,虽然其他人伤心归伤心,至少生活是能维持下去呢,哪像曾孝义这样,几乎赔进了自己的一辈子,再加上曾孝义自尊心蛮强。众人平时都有些顾忌,不会做当着和尚叫秃子这般打脸的事。
其实曾孝义也不过是正赶上,白老爷子在来之前刚跟儿媳妇又生了一肚子气,心情最不好的时候。这种聚会上,又让他想起惨死的女儿。
再看到不算很靠谱的文沫,一时间憋不住气,尽数撒到了曾孝义的头上,便不管不顾地揭了人家短。他这脾气。有的时候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受不了,更别提其他人了。曾孝义一张脸涨得通红,目眦欲裂的盯着白老爷子,恨不得扑上去啃下他的一块肉。
众人见两人闹得实在不像话,纷纷两边说和,白老爷子痛快地撒了气,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自知有些失言。自己也是失了女儿的可怜人,既然明白这种被摘了心肝似的疼痛感觉,刚刚自己嘴上没个把门的。确实是太过分了点,可是他毕竟年长,当曾孝义的爹都绰绰有余,这么多人陪着,他无论如何也拉不下脸来说句对不起,只得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头看向窗外,一言不发地内心自顾自去懊恼。
曾孝义为自己女儿的案子奔走也有十来年了,这十来年,他把整个Y市来来回回都跑了个遍,就连信访局都不知道去了多少趟。别人的白眼他看得多了,如果他是一个心眼儿小的人,怕早八辈儿就被这些人活活气死,也不可能坚持到今天。因此众人劝了几句。他便也熄了心头的火气,就坡下驴。
这些人是他在短时间内召集来的,他们能来就是给自己面子,十几年是一个很长的时间,长的足以让很多人,遗忘当初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仍然记得。当初他们的聚会参加的人数有多么多,他小小的家根本放不下,不得不去附近的公园广场之类的地方,人们从互相倾诉内心的悲苦到对案件的各个细节反复推敲,很多人最后都成了朋友,时时联系,密切关注着案件的进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便慢慢少了,每个人的生活都有了新的意义,人们纷纷离开,去寻找生命中更重要更值得关注的焦点,那些死去的人成为了一个符号,一种记念,他们的聚会也从户外挪进了他的小家,时间上更是从每周一次变成每月一次,再到每年一次,最近更是两年多不曾聚过了。
曾孝义不是没想过要走出来,他也老大不小的人了,平时的生活还需要靠着比他还大的哥哥资助,幸亏嫂子和侄子都是明理大方的人,没在钱的事上给过他难堪,才让他厚着脸皮一直沉浸在过去的痛苦中不愿意清醒,仍然坚持着住在女儿当年出事的家里,哪怕这片房子都被拆了,他仍然坚持着做个钉子户,连断水断电之类的极端手段都没能让他屈服。
其实他以前压根没听说过文沫的大名,刚刚编了句瞎话,也不知道是用来说服众人还是安慰自己,他太想要一个答案了,盼得毁了好好一个家,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笑话。
可是他不后悔,也许有些人认为好好地生活下去才是对死去亲人最好的交代,但曾孝义却不觉得遗忘大睁着眼睛衣衫不整的女儿是什么好事,她死时满眼的惊恐迷茫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以至于这么多年以来,他每每午夜梦回,总能看到女儿仍然躺在冰凉的地上,大张着嘴,像离开水的鱼一般无声地呼喊着,却只能任由身上强壮的男人欺凌,一点点失去生机。
他是恨死了自己的。当年警方推测出凶手的作案时间大约在下班前半个小时左右。那个时候他刚调来Y市不久,供电局的工作还没安排下来,只让他跟着先熟悉熟悉,基本没什么正事。出事那天,他本可以早早回家的,却在回家的半道上看到有人打牌正热闹,便跑去看得忘我,等他到家,已经6点半多了。
妻子那时候在外面的小作坊作活,活多钱少工作时间长,他早就说了让她辞了,省得累出毛病,以后有机会再找别的工作,可是妻子不愿意在家吃闲饭,况且女儿已经开始上学,家里支出多,手头紧巴巴的,哪怕现在妻子挣得少些,但因为工资是计件日结的,每天多少有些收入,虽然不多,但是一家人一天的饭钱倒也够了,妻子舍不得放弃,每天都累到8点多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
本来曾孝义还想再多看会打牌的,后来想着女儿放暑假在家一个人,这个点钟怕是早饿了,妻子肯定还没回来,他得回家做点饭,才依依不舍地往家走。
他做梦也没想到,就是他一时的分神,便让女儿付出了最沉重的代价。他到死也忘不了那天回到家见到的一幕:家里的房门虚掩,曾孝义推门进家的时候还想着,以后一定好好教育闺女,现在社会上那么乱,怎么能不关门呢,然后他进了屋,一眼就看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儿。他慌忙扑过去,女儿有些发青的脸色以及略冰凉的身子都说明一个他最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他抱着女儿,耳朵贴在她的口鼻处,感觉不到细细的呼吸,心下一片冰冷,连报警都忘了,就那么呆呆地坐着,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似乎只要他这样做,女儿就会活过来一样。
不久之后回到家报警的妻子怎么劝说,曾孝义都不愿撒手,还是警察后来没办法,强行分开了他们,整个过程曾孝义脑海一片空白,只觉得心被人掏走般空虚绝望,却是连滴眼泪都流不下来。
女儿是因为他晚归才死的。这个认知让曾孝义陷入疯狂不能自拔,他始终无法原谅自己,他觉得,如果他好好地活下去,是会对不起地底下的女儿的,只有他痛苦着,挨饿受穷,过得凄惨无比,才能让自己良心上过得舒服一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