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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采薇一向淡定从容,听到这里,也不禁有些后怕,忙问甘橘后来如何。
“幸好我和姑娘因为在海里泡了一晚上,虽被救了起来,却双双发起了高热,高烧不退,那家人也没钱给咱们请医抓药,随便采了些草药熬成水喂给咱们,见半点儿效用也没有,反倒病得越发厉害,怕咱们死在他们家里不吉利,便把咱们又给扔到了海滩边儿上。”
“那咱们又是怎么到的这里?”
“钱夫人有一个贴身丫鬟,她老家恰好就在那处小渔村,因她母亲重病,求钱夫人给她几天假回家看望,她去海边礁石上捡海蛎子时恰好见咱们躺在海滩上。在金陵城中她是见过咱们的,知道姑娘您的身份,便赶紧喊了她兄弟把咱们抬到她家里好生照料着,又给钱夫人送了信,然后咱们就被钱夫人亲自接到这钱府里来了。”
采薇先前一听这里是钱牧斋的府邸,便猜到她们能到这里,多半是因为刚嫁给钱牧斋做了继室夫人的柳如诗的缘故。
她和柳如诗、李湘君二人在金陵时虽只相处了三日,彼此却都有一种相见恨晚之感,三人姐妹相称聊的极是投契。后来她二人分别嫁了给钱牧斋和候朝宗,采薇又忙着帮秦斐料理各项事务,彼此间就少了来往,不意今番竟是得她之救。
甘橘继续道:“钱夫人把咱们接了回来,请医问药,照料的极是精心,因我只是受了些海水的寒气,服了药之后没几天烧便退了。姑娘却是不但受了寒,因为泡了海水,您臂上未愈的箭伤又发作起来,一直高热不退。那大夫说是您先前太过劳心费神,过于耗费心力,煎熬心血,因此这病要好得慢些,可眼见二十多天都过去了,您还是昏迷不醒,奴婢简直担心死了……”
甘橘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啜泣起来。
采薇一听她竟病了二十多天,人事不知,也不知如今外头情势如何,心下大是不安。忙命甘橘去跟柳如诗说上一声,就说她醒了,想跟钱夫人谢过救命之恩。
不过片刻,柳如诗便如一阵风般奔了进来,手上还捧着一个极精巧的食盒。
她见采薇斜靠在床头,虽容色苍白憔悴,却仍是眼含微笑地看着着她,不由眼眶一红,哽咽道:“王妃妹妹,如诗万想不到他日再见,竟会是这般情景。”
采薇朝她眨眨眼,笑道:“只要你我还能再见,便已是幸事。我还要多谢姐姐活命之恩,若不是姐姐同你那位丫鬟相救,只怕我此时早已魂归地府了。”
柳如诗坐到她床边,握着她手,面有惭色道:“王妃妹妹快别这么说,当日在金陵城中,鞑子还未到城下,我们就先不告而别,仓惶而逃。我夫身为朝廷命官,实在是有愧于朝廷。我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得已而从之,但临走之时迫于夫命,只言片语也不曾告于王妃妹妹就不辞而别,实在是有负妹妹之前待我的一片情意。”
原来当日扬州被围之后,鞑子虽还未打到金陵,但金陵城中已有不少官员贪生怕死之际脚底摸油,溜之大吉。反正当时施道邻已不在金陵,临川王又病倒在床,人事不知,颇有些官员自恃无人管束,争先恐后的收拾细软带着家人离开金陵,半句交待的话都没有,能像钱牧斋这样好歹还在屋子里留下封因病告老回乡的辞官信,那都还算是有点良心的了。
其实这些官员的动向采薇当时都是知道的,仇五还曾问她是否要将那些官员抓回来,她却摇了摇头。与其让这些毫无斗志的国之禄蠧留在金陵城里,到时候添乱,还不如随他们去,省得他们到时候再干出什么通敌卖国、开门献城的恶事儿来。
采薇将左手覆在她手背上,语音微弱道:“自家姐妹,何必说这些,难道我还能不知道你们的苦衷吗?”
柳如诗本是个心性豪爽的女子,也知采薇确是不会在意这些,便也笑道:“先前大夫说你这一二日便会醒来,若是你醒了,先给你用些小米粥,最是养胃。来,先喝一口尝尝看!”
柳如诗亲自喂她喝完了一碗小米粥,又给她喂了一盏温水漱了口,重在床边坐下,看着采薇道:“王妃妹妹想来定是有些话要问我的,若是你现下觉得精神尚可,你问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若是你觉得累了,不妨先歇上一会子,等你大好了,我再告诉你也不迟。”
采薇虽觉有些困乏,却仍是摇了摇头,“柳姐姐,我这一病二十天多,外头发生了些什么事儿都不知道,还请姐姐千万说给我知道,自金陵失守后,如今江南这边是个什么情形?”
柳如诗长叹一声道:“金陵失守后没几天,鞑子就开始大肆散布一个消息,说是麟德帝和孙太后,还有跟着他们到云南去的宗亲大臣已全被鞑子的英亲王阿朗格所俘。”
“什么?”这条消息实在是太过惊人,采薇不由惊呼出声,但跟着她就觉得有些不对。毕竟孙太后可是带了十万兵将护着她和麟德帝逃往云南的,云南当地也有驻军,而从金陵到云南这一路上,和阿朗格的鞑子军之间隔着贵州、四川这两个大省,那鞑子便是再兵强马壮,用兵如神,也不可能一下子打过川贵,跑到云南去将麟德帝的车驾一网打尽。
她忙问道:“难道鞑子已经攻入四川、贵州两省了吗?”
柳如诗摇了摇头,“鞑子是这么说的,有人说这消息是真的,可也有人说是假的,如今兵荒马乱,各种谣言四起,也不知到底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还有谣言说——”
采薇见她欲言又止,问道:“说什么?可是同我家殿下有关?”
柳如诗点点头,“先前我们听到消息,知道临川王殿下在没有任何援军前来支援的情形下,苦守了金陵十七天。便是最后城破之时,也还重创了鞑子,就连鞑子的豫亲王都受了重伤。但城破之后,临川王殿下却不知所踪,我们都盼着殿下能平安无虞,千万别落在鞑子手里。”
“后来没过几天,有一伙倭寇夜里偷袭靖江府的海港,眼见守军不敌,海港就要落入倭寇手中,突然江面上又来了一支船队,帮着守军一道赶走了倭寇。到了第二天,靖江守军才知道原来那些人便是随临川王殿下坚守金陵城最后幸存下来的兵士。他们说城破之时,因不愿临川王殿下落入鞑子手里,硬是护着受了伤的殿下从水路逃了出来。”
“可是还没等大家伙儿庆幸临川王殿下还活着,就又听到了另一个噩耗,殿下在指挥兵士同倭寇作战时,被寇首一炮击中了座船,同周师爷一道落入海中,生死不明。靖江府的军民百姓,已经在海里搜寻了大半个月,仍未找到他二人的半点踪迹。”
“可是我却不知,同殿下一道落水的,竟还有王妃妹妹同你的贴身丫鬟。”柳如诗深知临川王夫妇彼此间的伉俪情深,因而对采薇或许同临川王一道也在那艘船上,是半点也不吃惊,她只是奇怪为何那些人只说是要搜寻落海的临川王,却只字不提临川王妃。
采薇知她心中定有疑问,想了想道:“那些搜寻的兵士之所以不提临川王妃也落海了,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这王妃当时也在船上,因为那一个月以来我一直以另一种身份伴在殿下身边。”
柳如诗见她听了夫君至今仍是下落不明时脸上半点心焦悲戚之色也没有,已是心中惊奇,再一听她这话,不由惊讶道:“难道王妃妹妹一直待在金陵城中,同殿下一道苦守了那十七个日夜?”
采薇笑了笑,“姐姐虽身为女子,却颇有一股侠气,虽交浅亦可言深。实不相瞒,自从殿下守城以来,我一直女扮男装以周师爷的身份,伴在殿下身边。因为他不能离了我,我也不能离了他,无论如何我们都是要在一处的。同倭寇激战的那一晚,正是为了救落水的我,他也跟着跳了下来,还有甘橘这傻丫头。”
因她假扮秦斐之名守城一事实在事关重大,一旦泄露出去,被人知道真正的临川王竟然在鞑子还没到金陵的时候就离城而走,实在是太有损他的英名。她虽尽量对柳如诗以实相告,关键之处却只得虚言一二。
柳如诗顿时明白了这位王妃的无奈。她早知道临川王身边有一个智囊周师爷,却到今天才知道所谓周师爷其实就是周王妃。她先前虽只同这位王妃相处了短短三日,却已知她端的是惊才绝艳。
那等惊世的才华若是只能锁在深闺,做些针线女红、料理家事、相夫教子,真真是暴殄天物。偏生如今这世道又不比先前北秦时的风气,对女子定下了诸般严苛的规矩。若她以女子的身份留在军中,不但诸多不便,且名声也不大好听。这才只能女扮男装,伴在夫婿身边,助他料理各项事务,难怪她二人从海里被救起来时,是身着男装而非女装。
柳如诗在心里感叹不已,既佩服她效法木兰,女扮男装随夫守城之举,也敬佩临川王其人心胸之广,待妻子情意之深,愿意让妻子在大庭广众之前尽情展露她的才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天下间能做到这般对妻子平等相待的男子能有几人?
只可惜这位殿下此时却不知身在何处,是否尚在人间。柳如诗不由问道:“天幸王妃同甘橘为人所救,那临川王殿下呢?王妃可知殿下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