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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薇捧着那锦囊回到她的卧房,虽然早早躺在床上,却如何能安枕入眠,只是不住摩挲着那一对比目玉佩,黯然想着满腹的心事,又不知偷洒了多少珠泪,直到四更天才朦胧睡去。才睡了一个更次,到了五更天,天还没亮,她就又醒了,
她想了一夜,仍是不知到底该何去何从,又在窗前枯坐良久,越想越是心中烦闷不已,见天边已微露曙光,索性轻手轻脚的出了门,见院门已经开了,想着此时出去定不会遇到什么人,便跟守在门边的两个小丫鬟说她想一个人到园中去散散心,便独自朝园中行去。
她只顾想着心事,因为神思不属,也不去留意园中路径,只是信步而行,哪知不知不觉间,竟沿着昨日那条小径,步入竹林,又走到了竹林中的那处池塘边上。
采薇看着池中的留碧亭,想起昨日在这亭中曾益对她说的那些话,眼中顿时又滴下泪来。她倒也没有转身离去,反而步上竹桥,重又走到亭子里,凭栏而立,看着手中那一对比目翡翠玉佩,喃喃自语道:“我是该将你们物归原主呢,还是就是不肯还了他,没了这家传宝物,我看他怎么另娶新人?”
可是转念一想,若是她就是不肯退还信物,坚决不肯答允退曾益的退婚之请,又能如何?
虽然太妃说了只要她有所求,就一定会为她做主,可是太妃和颖川王殿下本就处境微妙,且手中没有半分权柄,如何去和那当朝权臣左相去争去抢?
便是能据理力争,仗着颖川太妃为她撑腰,仍是让曾益和她完婚,可这样强逼来的姻缘当真是她想要的吗?
纵然此前她和曾益有情,可经历了这么多,两个人再在一起,怕是也做不成佳偶,只会成为一对怨偶。太妃纵然能帮她嫁给曾益,却手中无权又不能插手地方政务,并不见得就能帮曾益从他二叔手里讨回公道。
若是曾益不能讨回公道,他母子必因此而对自己心生不满,若是曾伯母再因此抱憾而终,那自己在曾益的眼中便再不会是初相恋慕的意中之人,而是坏了他大事,害他不能尽孝的仇人、罪人!到那时,他二人还谈什么琴瑟和谐,恩爱白头?
倒不如索性成全了他,还能让他对她愧疚感念一辈子。
可是她虽前后左右都想得清清楚楚,却仍是将那一对比目玉佩紧握在手里,一想到要将它们送还给曾益,就觉得心痛如绞。毕竟,曾益是她此生第一个动心动情动了爱念的男子,当她收到他送的那一幅匪石图的时候,她是真心愿对他生死相许的。
将这信物还给他容易,只消对太妃说一声便自有人替她送去,可她已付出的那一片真心,一腔情意又岂是能轻易斩得断,理得清,收得回的?
更何况这三年来,每当她在安远伯府里受了委屈,被人算计时,她总是安慰自己,只要等她及笄了,嫁给了曾哥哥,就一切都会好起来,她会再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再也不用寄人篱下的隐忍度日。她心中隐隐已将嫁给曾哥哥当做是她唯一的归宿。
可谁知,好容易熬过了这三年,她终于及笄了,可以谈婚论嫁了,本该来下聘娶她的良人却要去迎娶别的女子了。
答应退婚容易,她也盼着曾益能讨回他应得的公道,可是她未来的终身又该托付何人?她还在那伯府里再苦熬多久,才能有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家?
采薇想到这里,只觉心中痛不可抑,直想大放悲声,干脆痛哭它一场,可是多年的教养又让她做不到在别人府中就这么毫不矜持的放声痛哭,便仍是用帕子捂着口鼻,哭得呜呜咽咽、气短声噎。
她正哭得伤心,忽然听到一声呜咽之音响起,初时缠绵宛转,如怨如慕,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起自己第一次坠入情网时的种种忧喜、百般情动滋味。
正在感叹怀想,那箫声已转凄清,如泣如诉,如杜鹃啼血、湘妃洒泪,又勾起人心头离别之苦,情伤之痛。
采薇更是被那箫声触动心事,只顾细品那曲中之情、之殇、之痛、之苦、之怨,之愁,不知不觉便止住了她自己的呜咽之声,斜倚在栏杆上怔怔的听着,泪水溯溯而下。
愈听便愈觉那箫声越发凄楚哀婉,眼见已悲不胜悲,只有余音袅袅,不绝不缕,一声低吟过后,已终不可闻,便如桃花灼灼终被雨打风吹去,芳尘委地无人收……
采薇为这一曲箫音所感,只觉天地也为之色变,眼中看去,无论是朝阳初升的绯红天际,还是碧绿的池水,青翠的秀竹,在她眼中均是一片灰色,全都透着一股子孤绝入骨的伤悲。
正在绝望之时,忽然那箫声又起,清音流动,如振金玉、响遏云宵。空中渐闻振翼之声响起,只见从东南西北竟飞来无数鸟雀,或低旋水面,或上下翱翔,毛羽缤纷,宛转啼鸣,其间关之声竟似和那箫声互相应和,蔚为奇观。
再一细看,便觉那些鸟儿不但和着箫声而鸣,其在空中飞翔往来、低回盘旋皆自有其度,竟似是伴着那箫曲在空中翩然起舞一般。
采薇只顾贪看这百鸟和鸣起舞,不觉间早已止住了哭泣,只觉自己的心也如被那箫声从谷底一下子给带到了九天云外,正觉前路茫茫、道阻且长,忽然柳暗花明、拨云见日。原来迷雾尽头,别有洞天,红日东升,香花遍地,仙乐风飘,天鸟献舞,令人流连其间,浑然忘忧,只觉心中一切愁怨哀苦,全都荡涤一空,心中澄澈空明,平安喜乐、再无忧惧!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直到温嬷嬷找到这竹林里来,她才猛然从那箫声中醒过神来,这才发现那箫声不知何时早已停了,群鸟已散,她面上泪痕早干,她却仍陷在那余音之中不能自拔。
温嬷嬷见她茫然四顾,便问道:“周姑娘,你在找什么?”
“箫声,温嬷嬷你过来的时候没听到那箫声了,那箫声真是好听极了,还引来了好些鸟儿跟着一起鸣叫呢!”
温嬷嬷顿了一下,笑道:“我过来的时候,这竹林里静悄悄的,哪儿来的箫声?姑娘还是快跟我回去吧,太妃等着和你一道用早饭呢!”
采薇顿时有些歉疚,一面跟着她往回走,一面道:“我只顾使性子一个人跑了出来,累太妃和嬷嬷为我担忧了!”
“姑娘可千万别自责上了,横竖姑娘再怎么走,也是在这王府里,丢不了,我们太妃只是担心你回去晚了,这不能按时按点吃饭,怕伤了胃口!”
采薇知道温嬷嬷说些话不过是为了宽她的心,心中顿觉几分暖意,又想起方才那温润的箫声,便问道:“温嬷嬷,这王府里可有什么人极擅吹箫吗?”
温嬷嬷迟疑了一下说道:“要说我们王府最擅吹箫的人便是我们郡王殿下了,因他自幼就染了肺疾,太妃娘娘为了他这病到处寻医问药。后来求到一个隐居山林的导引名家,他也说殿下这病极是难治,只是教了殿下一套呼吸吐纳之法并一套箫谱,教他用暖玉做一管洞箫,每日来吹这曲子,以练气养肺。”“
“太妃为了殿下是什么都肯做的,便去求了圣上寻到了一块罕有的触手生温的暖玉,又找了名工巧匠,制成了一管暖玉箫给我们殿下每日练气。殿下天性聪颖,竟由这管玉箫而精擅音律,有时来了兴致,便会自度一曲即兴吹之。有一回太妃过生日,他为太妃吹了一曲《百鸟朝凤》,竟引来好些鸟儿和着他那箫曲一道鸣叫,还在太妃跟前四散飞舞,煞是好看!”
只是打那以后,太妃就不许殿下再吹这首曲子引来百鸟了,一是吹这曲子太过耗气,于他身子不好,二来也太过招摇了些,怕传出去不大好。
“看来,方才那吹曲之人定是颖川王殿下无疑了!也只有他那样谪仙一般的超凡人物才能吹出那样神仙一般的曲子来。”采薇不由想道,“只是,自已只是无意中听到他吹曲子还是,还是这首曲子他是有意吹给自己听的?”
若说他是有意为自己吹了这一曲,采薇总觉得有些不敢置信,可若说只是凑巧他也在这左近吹箫,那为何他方才所吹之曲,竟然丝丝入扣的暗合了自己的心事,又在最后用箫音化解了自己心中的伤悲,令自己豁然开朗?
无论他是有意来开解自己,还是事有凑巧,采薇心中都对这位殿下好生感激,想要跟他道一声谢,可是这一天余下来的时候她都不曾见到他,他来跟太妃请安时,刚好她都不在太妃身边。
倒是临川王竟又过来了一趟,说是昨儿毁了府上贵客的一样东西,特来送上一物聊以赔罪,说完丢下一样东西就甩袖子走人。采薇躲在屏风后头,见他走了,这才出来,一见太妃手里拿着的东西,顿时又喜又怒。
喜的是,父亲给她的玉凤终于失而复得,怒的是,这秦斐烧掉了她的嫁妆单子,竟好意思拿她的东西来赔给她,真是好不要脸!
她正在心里暗骂,却猛然省起昨日她并不曾说这玉凤是她的,也就是说那秦斐并不知道他是拿了她的东西来赔给她,所谓“不知者不罪”,倒也不能怪他。许是他见昨日自己想要这枚玉凤,这才送了过来。
太妃见到这玉凤也是微露诧异,见采薇出来了,便问她,“这玉凤不是你父亲雕给你的吗?怎么会在斐儿手里?”
采薇不意太妃竟也知道这玉凤本就是她的,眼见再瞒不住,只得将这玉凤先是被那伯府里柳姨娘命人偷了去,又被她儿子给拿去,最后落到秦斐手里等情由一一讲了一遍。
太妃听了,不由沉思良久,隐隐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便先将此事放到一旁,对采薇道:“你在那府里被人偷了东西,为何不对我说?”
“总是在我外祖母府上,旁人如何待我倒也罢了,外祖母待我总是好的,若是我对您说了,岂不让外祖母她老人家难堪!”
太妃叹道:“你这孩子!既然这回这玉凤总算又回到你身边,也就罢了,但若是还有第二回,你可再不许瞒着我!”
采薇忙答应了,拿着那玉凤回到她房里去,摩挲半晌,终于拧开凤头,想将藏在里面的那幅匪石图再拿出来瞧上一瞧,哪知打开一看,那玉凤腹中空空如也,哪还有她藏在里面的那一卷白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