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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周采薇和杜嬷嬷不妨奶娘郭氏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一怔之下,便齐声问她:“是哪个小霸王?”“他怎成了小霸王?”
郭嬷嬷便说:“姑娘怎么忘了,咱们上个月刚到京城时,往这伯府里来的半道儿上,只因有人在街上打架闹事,将半条街的摊子铺子都给砸了个稀烂,害得咱们过不去只能绕了好大一圈。当时车外那些人不就说是个小霸王做下的好事吗?”
周采薇想起当日之事,正是因为绕了远路,误了时辰,结果还害她们在府门前多等了半刻才得入府。便问道:“妈妈是怎么知道的?”
“姑娘是知道的,我原是这府里的丫鬟,我当日那些同伴姐妹不少都还在这府里伺候着,这些日子每每无事时我就去找她们闲聊说话。也是那一日说起上京这一路的种种时,无意提到了那天的事儿,听她们告诉我的。”
“她们说这位临川王自打出宫建府后,就一贯的喜欢惹是生非,成日里也不读书,穿着便装在街上胡游乱逛,且性子暴烈,每与人一言不合便打架生事,不上一年,就得了个京城小霸王的绰号。好容易到他十五岁上,呃——”
郭嬷嬷说到这里想起她听来的关于此处那些话,如何能说给自家小姐听,便打了个顿,含糊道:“……因遇着了一件事,他便离了京城,也不知跑到哪里胡晃荡了两年,四月初才回来。不想他回京城闹的第一架就让咱们给赶上了!”
杜嬷嬷听到这里,叹道:“想不到这位殿下竟是越来越不成器了。他小时候就不喜读书,性情很有些古怪,顽劣异常,且妒心极强,凡是他哥哥颖川王有的,他就一定也要有,总是喜欢抢他哥哥的东西。我记得这兄弟俩小时候只要在一处,就从来没有和睦过。所以当日那些宫人都说是他把他哥哥给推到了太液池里,大家就都信了,只他一个不肯承认,梗着脖子说不是他干的,他是被人推了一下这才把他哥哥给撞下去的。唉,这些宫闱里头的事儿,最是个难说清楚的!其实这孩子小时候本性倒也并不怎么坏,只是没个人来好生教养他,这才越长越歪!”
周采薇奇怪道:“若依例无论嫡子庶子不都是养在嫡母跟前的吗?既然那颖川王被教养的极好,怎么——?”
杜嬷嬷摇头叹道:“虽确有这个例,可这例如今也只是个老黄历罢了!且不说达官贵人之家能有几人做到,便是宫里头,因着前头的西秦末帝时以庶乱嫡,诸子争位,竟至于引狼入室,勾结胡人入侵我华夏。是以后来北秦的建武帝赶走胡人重新一统中原后,为防再生嫡庶之乱,严定后宫嫔妃人数,明令皇后诞下嫡长子后五年,其他妃嫔方可生子,且庶出皇子均由嫡母教养,极重嫡庶之别。便是有那妃子生的儿子当了皇帝的,生前也不能被封为太后,只能是太妃,只能死后才被追封个太后的名头。”
“后来因为契丹入侵,北秦失却半壁江山,退守江南,迁都临安,成了南秦,倒也一直守着建武帝的这道宫规。到了咱们燕秦的洪武帝时,因他贫贱之时直到三十岁上才讨得了一个老婆,等后来富有天下了,便大选妃嫔,生了一堆的庶出儿子,遂改之前庶子为其生母只服一年丧之制,同为嫡母服丧一样,改为三年,甚至还想让章怀太子给他的一位贵妃庶母服齐衰杖期,于是嫡庶之别又渐没那么分明了。结果到他驾崩后一堆皇子皇孙又是好一通夺位之争,虽然接下来的永嘉帝又重申必得有了嫡出皇长子后五年才许庶出皇子降生。可传了这么七八世下来,谁还把祖宗的话当回事,光宗皇帝就破了例在嫡长子三岁时就让孙太后生下了现今椅子上坐的那位。”
“所以这些年这嫡庶之间就更没什么差别了,想来孙太后对当年没能亲自抚育当今一直是耿耿于怀的,何况那金良娣又是她的姨外甥女,是以临川王从生下来起就压根没被抱到过他嫡母那边,一直由他生母养着。其实若真是能得他嫡母教养,只怕反倒对他好些。”
“他那生母,自打懿德太子去后,整日不是哭哭啼啼,就是去她太后姨母那里奉承,把自个儿子丢给奶娘、宫女就不管了,更何况后来……”杜嬷嬷想起后来宫中隐约流传的金太妃和她亲舅舅承恩公之间含含糊糊的一些言语,便是她素来不喜临川王,也觉得这孩子可怜,竟摊上那样不着调的一个亲娘,只这等事却不好跟采薇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讲的,便口风一转,“更何况她又不会统驭下人,那些宫人见她这个做母亲的都这般不上心,哪有不偷懒的。”
周采薇见杜嬷嬷一气儿说了这许多,忙递了杯茶给她,“嬷嬷且先歇口气儿,润润嗓子再讲也不迟。纵然这临川王幼时无人教养,可等到六岁,不是便要出阁读书,自有先生来教导吗?”
杜嬷嬷喝了几口茶,复又叹道:“凡是指派到顺安宫的讲学先生,能有几个是好的,都不过是敷衍了事罢了。虽然当今待他这两个侄子倒是不错,可毕竟后宫里是他亲娘的天下,他亲娘又是个厉害的,随便弄些个小手段就欺瞒过了他。除非是像颖川王那样天资既佳,又得颖川王太妃教养得好,又是自已一心向学肯自已下苦功夫读书,否则,指望那些派来的讲学先生断然是学不出个什么来的。唉!若是懿德太子还在的话,这两位皇孙定然不会是如今这样儿的光景。”
周采薇一听就明白了,若论起来,毕竟颖川、临川二王乃是懿德太子一脉的大宗,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只是心中到底有个疑问,便问道:“若依着本朝嫡长继承制的次序,若嫡长子早亡,无嫡孙方可是庶子继位,颖川、临川二王俱是庶皇孙,倒也罢了,可不是还有一位嫡皇孙东川王吗,怎的这位子却没有传给他?”
杜嬷嬷苦笑道:“当日辛酉之乱平定后,众臣议立新君,此时还活着的皇子皇孙里头,就只有当今和懿德太子的三个儿子。因懿德太子素来贤孝仁德、宽通平易,太子妃又淑德恭俭,素有贤名,那些朝臣中又有怀疑懿德太子死的蹊跷的,故而当日有不少朝臣力主立嫡皇孙东川王为帝。”
“但也有不少主张立当今的,正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当时的右相崔成纲把咱们大秦朝开国第一位皇帝□□爷的秘旨给搬出来了,那道秘旨被其子孙藏了几十年才被取出来公告天下,取出时虽已被虫蛀了大半,但有一句话却是清清楚楚的,‘子年十五以下均不得立为储君’。”
周采薇只觉好笑,“咱们大秦朝自□□起,无论西秦、北秦、南秦还是现在的燕秦,一共有三十六位皇帝,想那第三十位的永嘉帝定的宫规如今都不遵从了,怎的隔了那么远,头一位□□皇帝的旨意倒反拿出来要人遵从了呢?”
“姑娘这话问得真是妙极!”杜嬷嬷赞了一句,“什么所谓祖宗的规矩,不过是用不着时丢到一边,谁听它的!用得着时便赶紧当个宝似的抬出来给自己撑腰。其实若不是永嘉帝也曾用这道□□秘旨做过文章,当日那崔相也不会那般理直气壮的再把它给抬出来。”
“洪武帝的章怀太子去得早,只留下一位皇太孙,十二岁上继位为少帝,永嘉帝那时候还是燕王,便说章怀太子其实并不是牛皇后的亲生儿子,乃是贤妃所出记在牛皇后的名下,他这个牛皇后的次子,细论起来才是真正的嫡长子,这皇位应该是他的才对。不想少帝那边也发话说燕王才是记到牛皇后名下的,其生母乃是淑妃。”
“永嘉帝见在这嫡庶上做不出什么文章来,便想起□□皇帝当日的这道秘旨来,硬是说少帝年未满十五,如何能被立为储君,这一下师出有名,他便领兵杀向当时的都城建康,从侄子手里把这把椅子给夺了过来。不过永嘉帝倒是不像他爹那样是个好女色的,所纳的嫔妃不多,又因夺位时定嫡庶闹出的乱子,便再次重申定要待嫡子降生五岁后才许庶子出世,又限定了王爵之家的纳妾人数。”
“可惜到如今这些规矩又没人去遵从了。那崔相又说是若立幼孙为帝,到时候主少国疑,难保不会又出现女主乱政之祸。如代宗皇帝便是不遵□□旨意,立下遗旨立十岁的太子登基为显宗,结果被他母亲天顺皇后把持朝政,甚至废了显宗自立为女帝,终至女主祸国。那崔相口才了得,好一番长篇大论,到底把当今给送上了宝座,此后不久,那崔右相就升为了左相,成了朝中第一人。”
“最可笑的是,虽是立了个成年的,可他上头的亲娘照样的干涉朝政,那妇人一心想把她太妃的头衔给换成太后,但她也知道若是冒然提出,大臣们自然是不肯答应的。于是那孙太妃就逼着她儿子下了一道旨意,先前王爵之家虽然房里人可以无数,但有名份的妾室都是有定数的,庶民更是年过四十,嫡妻无子方可纳妾。等到这道旨意一出,竟是无论是何人等,均再无纳妾的限制。”
“便是庶民,只要养得起,纳她十七八个也没人来管你。她又选了宫中不少美女赐给朝中的文武百官以为妾室,头一个就把她的贴身大宫女可心赐给了崔相做二房夫人,过了没几年,崔相的原配一病死了,此时那孙太妃已成了孙太后,也不管这几千年来‘毋以妾为妻’的规矩直接下了一道懿旨将那可心给扶正成了正室夫人。”
“那些大臣们,有惧她的,也有被美色所迷的,大都笑纳了。只有一位吏部郑侍郎说他郑氏家规有言,男子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他虽无子但还不到四十,不敢有违祖训,对孙太妃送来的美人拒之门外,坚不肯收。结果没多久,他就被人参了一本,革职回乡了。”
“那些被赐下的美人们仗着是宫里赐下来的,且又年轻貌美,多有不将正室放在眼里的,不知在后宅里闹出了多少是非。可是无论各家的后宅再怎么纷扰,到底孙太妃那道不限纳妾的旨意是极合不少老爷们的心意的。于是,在逼着她儿子和大臣们吵了三年后总算是如愿以偿的当上了太后……”
杜嬷嬷说到此处,忽听守在窗外的芭蕉咳了两声,便知是有人过来了,就不再说什么。未几,便听见门外甘橘道:“大姑娘回来了!”
采薇忙拿了一盒东西走出来,笑道:“姐姐回来了,怎么我方才在老太太那儿没见着姐姐?”
宜芝道:“祖母命我去给二婶娘送东西去了,待我擦把脸,咱们一道去陪祖母用饭。”
采薇将手里那个小盒子递给她,“我今儿出去时,恰好见外面街上有人在卖用竹根雕的十二生肖,虽刀法粗陋,却也有几分野趣,便买了一套送给姐姐顽。这原不值什么的,不过是我感念姐姐待我之情,聊表寸心而已!”
她这一番话虽不好说得十分明白,却实是语出肺腑。先前她在这伯府住时,大半时间都是在五房的院子里消磨,因老太太不怎么喜欢她,她便也少来外祖母跟前承欢膝下,宜芝又因要整日侍奉祖母,极少和姊妹们一道玩乐,是以她二人因来往不多,并不如何亲厚。不想此次她再入伯府,却是这个之前和她并不怎么要好的大表姐对她施以援手,给了她一处容身之所。
她心中常自感念,便趁着今日外出,细选了一份定会讨宜芝喜欢之物送她,聊表心内感激之情。
宜芝打开盒子一看,见那十二个竹雕小兽虽不是栩栩如生,但却个个憨态可掬,朴而不俗、直而不拙,不觉越看越爱。
她自小没了亲娘,养在老太太身边,小小年纪时便已跟个大人一样的稳重自持,极少和兄弟姐妹们顽笑。虽已过及笄之年,但心里却极喜欢这些小孩子玩意儿,不想这个才相处了一个月的表妹竟如此懂得自己的心思,便朝采薇莞尔一笑,道了声谢抱着盒子进屋擦过了脸,复又出来携了采薇的手,姊妹俩一道去往太夫人的上房。
不想她二人刚一进去,便听太夫人沉声喝道:“薇丫头还不给我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