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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极门这三个字在妖界可是大名鼎鼎,据说当年人族与妖族大战,他们上一代妖王就是与天极门主决战不幸陨落。妖王醉清风在妖族中备受爱戴尊崇,因此整个妖族对这天极门都恨得咬牙切齿,新任妖王海不非甚至立誓要灭掉天极门,为醉清风陛下报仇。然而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还不等海不非实现夙愿,天极门却一夜间泯灭,整座天极山都被荡平,而叱咤一时的天极门主也不知所踪。
“竟然是天极门主啊。”莫辰感叹,心中竟生出一丝失落,“如今他应该已经死了吧?”
“死?”怪老头冷哼,“不一定。从未有人找到过他的尸骨,谁知是死是活?”
“他还活着?”莫辰眼中一亮。
“谁知道?”
莫辰低头,手指轻抚玉简,好像抚在那八个字上,沉思片刻,却缓缓摇头,“不,他一定是已经死了。”
老头奇怪地看他。
莫辰很确定地重复:“他一定是死了。”
像他这样的人,若是活着,又怎能忍受龟缩一隅,任凭世人指点唾骂?必定是你害我一分,我便十倍百倍报还于你,哪怕吸来更多仇恨,也只当做是狗屁。
想到这里莫辰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聊,只凭八个字就要揣测一个人的人生,于是问老头这块玉简的价格。他想把它买下来,却又只为这八个字。
老头摆手,“我这里的书不卖,小道友若是喜欢,可以来这里看。”
古怪的老头,开了书铺却不卖书。莫辰再次觉得这老头欠抽,莫非他以后想看书,还得天天溜出来?
“我给你十倍价钱,难道还不卖?”
老头再次拄着手杖闭上眼,一张鸟嘴却让人诡异地看出了微笑,“有时候再高的价钱,也买不来陪伴。小道友,我已经很老了,钱财珍宝对我来说又有何用?你经常来这里看书,也是经常来陪着我,也许什么时候我觉得还能和你聊聊天了,对老朽来说便足矣。”
瞧这老头说的,好像能和他聊天是什么天赐的恩赏。莫辰觉得这老头话说得拐弯抹角,其实不还是贪图他的美色?看他长得好看便想多看两眼,理解理解。
长得好看不是罪,爱美之心更无错处,于是莫辰决定原谅老头,不去揍他,反而向他打听还有哪些玉简是从天极门废墟中挖出来的,然后一块一块找出来看。
玉简还真不少,这天极门主看来还是个爱读书的人。
莫辰发现,除了修道者常看的功法秘籍和各类杂学,那天极门主还很喜欢看游记列传,尤其喜欢看有关狐狸的故事。甚至将凡间的许多狐狸传说也收集来,亲自编纂成册,取名《狐说》,还在每个故事后做了详细批注。
其中有一个故事,最让莫辰印象深刻。
讲得是一个叫凤阳县的古城,曾经饱受狼妖祸害,后来这凤阳县中出现一只白狐,乃一古董店老板所豢养。初时当地百姓都以为白狐是妖物,欲将其处死,谁知白狐却数次救人于狼妖之口,致使当地百姓感恩戴德,尊奉白狐为仙,立宗庙,供香火,从此无论狼妖如何肆虐,却终究不敢踏入凤阳县为非作歹,保佑一方民安。几十年后,白狐主人病逝,白狐也随之离开凤阳县,再不见踪影。凤阳黎民无不哀叹仙人离弃,以为从此又要饱受狼妖之患,然而经年累月,却不见狼妖反噬,竟一直相安无事,凤阳县人便坚信是白狐庇佑,对其供奉更加虔诚。
就是在这个故事之后,那天极门主批注了一行字:狼妖实乃白狐主人所引。
莫辰刚开始读这个故事的时候,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只觉得那白狐妖是个傻瓜,遭人如此对待,又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若是换了他,巴不得那整个城的人都被狼妖吃了的好。可是经过那天极门主点评,他也发现这故事中有诸多不对劲的地方。
首先,白狐的主人,那个古董店的老板就很可疑,据说他以往行事颇为狠辣,小小年纪便能镇得住生意场上诸多老油条,先前也有人传言他的白狐是妖物,却很快就被他平息下去,谈及白狐总是三缄其口。再后来那凤阳县相继弄出人命,狐妖之说激起民怒,却又在不久之后,相继被古董店老板证明,那些死去的人都是妖孽所化。其次,凤阳县的狼妖是从白狐被怀疑是妖物时才开始出现的,直到古董店老板死,白狐离开,那狼妖才不再来骚扰凤阳县。
这么一看,这个善良白狐的故事的确很值得推敲。
在这个故事最后一页,莫辰又看到那天极门主的一段批语:
善恶难辨,又岂是凡胎俗物能解?纵使那白狐与古董商都是仙道之人,也不见得就是好东西。世人都以仙道为上,以魔道为下,实际只是仙者使世人如此思想。
那么,仙者为何要如此?
因为他们虚伪。
莫辰不禁莞尔,像是这样的言辞,这天极门主时有流露。看得出,这是个看不起天看不起地连人人心中畏惧的天道都不放在眼里的人。
心底埋藏的那一丝不甘和叛逆就在这龙飞凤舞的批语中渐渐被唤醒。
莫辰身为九天妖界里云云众妖中的一员,天生便处于尊卑贵贱的条框中,可他厌恶这条框,厌恶这规矩,因此妖王的求贤令颁布,他却没兴趣去接受遴选,只因他宁愿做个自由而低等的妖,也不愿做个不自由的高等奴隶。
晚上回去,莫辰竟然破天荒第一次和男人闹了别扭,他嫌弃他的饭做得不好吃,嫌弃他的话唠叨无味,甚至在进入鸳鸯枕之后,第一次丢下他,化为白狐跑进山谷,窜入林中,只想纾解心中的抑郁。
莫辰知道自己很无理取闹,男人并没有做错什么,是他自己的错。
他爱上了那个天极门主。
他爱上了一个离经叛道,却又早已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对于他的反常,男人看在眼里,却没有说什么,捡起他打翻的碗盘,洗干净他遗落在溪边的衣袍,然后重新在茅屋前升起火,安静地煲一碗他最爱的灵鸡汤。
莫辰跑到筋疲力尽才回到茅屋,看了眼男人盛到碗中的灵鸡,却一声不响径直走进茅屋,死了一样倒在玉床上。
玉床上没有那两只水鸟的白色光影,莫辰很早就察觉到了,这两只鸟只有他和男人同时出现在玉床上时才会出来。
“怎么哭了?”
男人端着鸡汤进来,发现莫辰在流泪。
因为我爱的人死了。
莫辰这样想,却不能这样说,只是问男人:“你曾和我说过,适合我的双修之人不一定是你一个,是吗?”
男人回答:“是。”
“那你说,如果我遇到了适合与我双修的人,我会有感应吗?”
男人这次看着他沉默了很久,才道:“会。”
于是莫辰更难过了,恨自己没有早认识那天极门主。
接下来几天,莫辰白天总是去那怪老头的书屋,将所有天极门主批注过的玉简都看了个遍,越看心中对他的迷恋就越深,简直到了无法自拔的程度。他甚至能在脑海中描摹那个人的样子,可是无论如何描绘,都无法清晰画出这人的脸。
天极门主到底长得什么样呢?莫辰时常会抱着一大堆玉简痴想,一想便是一天。
男人渐渐发现了端倪,似是随意地问:“最近白天有没有练功?”
莫辰对男人其实是愧疚的,他觉得他对他那么好,他也喜欢他,却不能做到爱上他,他觉得他们的关系大多只是为了肉`体的欢愉。
“白天在练功。”莫辰说谎。
“一整天都在练功?”
“这是自然,不过晚上就想练点别的。”
莫辰决定,既然在精神上无法忠诚于男人,便用身体偿还,于是扑到男人身上去,双腿熟练地盘上他的腰,剥他的衣服勾引他。
男人扳其他的头,与他对视,莫辰躲闪,生怕自己眼中深深的痴迷和痛苦流露出来。男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将他放在床上,亲吻他,两人的云`雨之事一直非常和谐,就算这次莫辰心猿意马,也依旧享受。可他总觉得,男人那么聪明,一定看出来什么,只是没有点明。
既然如此,莫辰乐得侥幸。白天继续去书铺看书,晚上加倍和男人“双修”,直到这一日,他又重新翻出之前所看的第一块玉简,浏览到最后一页,想再重温那让他一见倾心的八个字。
一派胡言,我不相信。
还是那样的张狂。
然而这次,在这行字之下,竟又出现了一行新字,字体俊秀淡雅,与那行草书形成鲜明对比,却同样灵力十足:
本是过眼虚言,又何所谓信与不信?
莫辰一愣,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直到确认真的多出了一行字,先是怒从心中起,跳起来去找怪老头,问昨天在他离开之后,又有什么人来过?
“来了几人,又去了几人,来来往往,不曾细看。”老头念念叨叨像唱歌,把莫辰气得又想揍人。
让他发现是什么人在他所爱之人的玉简上乱涂乱画,他一定打爆他的妖丹!
接下来几天让莫辰抓狂的事发生了,凡是天极门主批语过的玉简,竟然都无一例外出现了新的字迹。
特别是在那个凤阳县白狐的故事后,天极门主评价了世人对魔道和仙道的偏见,谈及仙者的虚伪,凡人的愚钝。那新的字迹也同样来点评:
仙者,魔者,凡者,都是些可怜的筹谋者。筹谋了生生世世,筹谋了尊卑贵贱,却终究只是弹指间一场灰飞烟灭。世上本无天道,不过宇宙尘埃。世上本无善恶,不过众生百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