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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诏宣读之后,跪伏在一旁的景茂晔上前探视,最终确认皇帝驾崩。
“这,这不可能!父皇怎么可能将皇位传给你!!”献王一下从群臣中站立起来,眼睛通红,面容狰狞扭曲。他盯着宁远,目光中满是惊诧,愤恨,和不可置信。
此时跪在皇帝寝宫中的众人,并非没有看到老皇帝临死前古怪的反应,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他们漠然地看了眼处于狂怒边缘的献王,将最后一丝注意力从老皇帝还未及变冷的尸体上收回,转而面向新君,开始行跪拜大礼。
“是你,是你篡改遗诏!父皇明明要我继承皇位,你,你这是谋朝篡位!你……”献王目眦欲裂,额角青筋突起,忽地一把抄起手边烛台向宁远头上狠狠砸去!
烛台由黄金打造,沉重异常,上面插蜡烛的地方凸起一个尖刺,锋利如锥,眼看那尖刺便要扎进宁远的太阳穴,九皇子体弱天下皆知,别说面对气急之下变得凶悍疯狂的雍王,就是一个普通的壮年男子也无法招架。
谁都来不及出手拦阻,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宁远这一下凶多吉少时,只听当的一声金属撞击,
眼前寒光乍起,身影浮动,雍王手中的黄金烛台竟然一下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等众人回过神,再定睛细看,却见九皇子宁远手中执一把长剑,架在献王脖颈之上,那双平日看起来苍白无力的手握着剑柄,很稳,连一丝一毫的颤抖都没有。
“献王,父皇尸骨未寒,你这是做什么?”
宁远的声音很平淡,亦如他平时给人的印象,淡然,无争,温文尔雅。然而此时这波澜不惊的一句话,却莫名让献王觉得畏惧,他甚至不敢与那双平静如潭死水的眼眸对视,只好将目光下移,落在宁远执剑的手上。
大梁所有皇子自幼便接受文武教育,纵使不是高手,献王也能看出宁远这一剑所含的分量。脚步平稳,运力得当,出手干脆,剑气凌厉……药罐子病皇子?呵呵,在这与世无争贤孝恭谨的面具背后,九皇子宁远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献王心中满怀恨意和不甘,然而此时命悬于他人之手,又怎能不做个识时务的人?因此他终是将满腔怒火强行压下,缓缓跪了下去。
丧钟鸣响,大梁朝一夜之间换了新的主人。
作为这场夺嫡之争的胜利者,宁远却没有显出丝毫的喜悦,他甚至做了一件让所有人不解的事——就在老皇帝驾崩的当夜,他竟然亲自赶往安国寺,命住持将那枚被封印的玉枕取出。
安国塔沉重的塔门缓缓开启,仅一年多时间,却恍若隔世,宁远看到大殿中央那落满灰尘的玉枕,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触动,他将玉枕拿起,轻轻拂过上面的尘土,眉心微蹙。
带着玉枕快马加鞭赶回宫中,宁远将自己关在寝殿里谁都不见,并且下了严令,任何人没有命令都不能擅自闯入。
新旧主交替的时候正是人心不稳易生变故的的紧要关头,然而宁远却偏偏做出如此古怪的事,不由让众人议论纷纷。沈方化心急如焚,唯恐当年听到的有关九殿下的传闻属实。
狐妖惑主。
这四个字一经在脑中出现,沈方化便吓得脸色惨白,再也不敢往深里想。
宁远将所有宫侍屏退,开启鸳鸯枕进入枕中空间,一眼看到那沉睡的白狐,安静卧于树下。
莫辰在围剿抚远叛军之战时吸收了大量的冤灵怨气,其实如果处理及时,用枕中空间大量富含天地灵气的灵泉和灵草药汁冲刷,也许还不至于产生太严重的后果。可是鸳鸯枕偏偏在这个时候被皇帝收去镇压在安国塔,宁远想了无数办法也不能将鸳鸯枕盗出,逼不得已,只剩下了那最后一条路——尽快登基即位,成为这大量王朝不可违逆的至高存在。
所以老皇帝本该是寿终正寝的。
所以大梁王朝的新旧更替,本该再晚上个几年。
景太医每日的例行诊脉,那天天送入老皇口中的救命汤药,悄然调动的平威军残部,缓慢渗透的朝廷势力……他不争,他恭顺,他病不离药,只一心钻研道法心经,与老皇秉烛夜谈,直到老皇帝身边亲信一个一个被收买,黄帛黑字,御笔朱批,偷天换日地改写了他的名字。
这一路走来,宁远自知他已无所不用其极,再也无法坦然面对天道责问,称自己没有半分私心。他有私心,他担心莫辰,想尽快得知他的情况。然而这份私心究竟是为了这只白狐狸本身的安危,还是只担心白狐有失会影响他后面的计划,宁远却说不清楚。
一进入空间宁远就开始着手准备,用茅屋旁的灵泉水将莫辰浸泡起来,采集数十种草药熬成汤汁,像上次那样一点点涂在他的口鼻上,希望这样能将他身上的魔气驱逐一些。然而耽搁了一年多的时间,宁远知道这些亡灵怨气已经被莫辰彻底炼化了一部分,在妖元中留下了无法抹去的印记,就算浸泡再多的灵泉水,喝下再多的药汁也无法弥补。如今他能做的,也只能是尽可能多的为他驱除体内剩余的魔气。
看着依然在安睡的小白狐,宁远心中愧疚,不知这入侵的魔怨之气会给他今后的修行带来多大影响。
当初在灵境的万生殿内,他明明看到过代表莫辰仙缘的玉牌,完全是纯净无暇,通体晶莹,说明他的修仙之路应该无比顺遂。如果没有鸳鸯枕,莫辰就不会借助枕中空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快速升级,以至于无法像普通妖修那样凭借成熟的心智和多年摸索的经验辨识魔气和灵气。换言之,如果没有他的强行干预,完全顺应天地规律,莫辰是不应该沾染上魔气的。
损人仙缘是不可饶恕的罪孽,宁远那千万年来笃定泰然的心境第一次被如此强烈地触动,甚至产生了一丝心慌和不安。
新帝在枕中空间足足待了三日也没有出来,献王趁此机会纠结同党,将宁远去安国寺取被先皇下旨禁封玉枕的事宣扬出去,称他违逆不尊,篡改先皇遗诏。
沈方化等一众朝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奈何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宁远就是不肯露面。眼看帝都形势不稳,然而就在献王联络了京城禁卫军心腹,企图有下一步动作时,十万平威军却已经无声无息抵达京都,于城外三十里处驻扎,领军的将军正是平威将军当年的副将郭汜。
郭汜?
这人不是已经死了?而且当年先皇恩准平威军重组,也只给了三万的人员配额,哪里来了十万大军?
献王在得知消息确切后面如死灰,越想越心惊,不知道这个从未被他放在眼里的九皇子究竟为皇位筹谋了多久,想到那样一个人,就在自己和父皇查无所觉时一步步将棋局布好,稳操胜券,只等最后将他蚕食,他就无比绝望。
在绝对悬殊的实力对比下,献王再不敢轻举妄动,一触即发的朝局暂时稳定下来。
先皇出殡之日,宁远总算肯见人了,只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色比先前苍白不少,看着有些憔悴。发丧之后,宁远正式举行登基大典,改年号为开光,大赦天下。让众臣感到意外的是,对于献王的大不敬之罪,宁远竟然没有责罚他,依然保留了他的亲王位。
九皇子登基之初大行仁政体察民情,鼓励农耕,减免赋税,惩治贪官,肃清朝政。大梁王朝的百姓对新帝拥戴有加,庆幸终于迎来明主。然而很快自皇宫中就流出有关新帝的传闻,而且越传越离奇古怪,让人猜疑不止,忍不住浮想联翩。
有人说新帝从来不临幸妃嫔,常年一个人独居在寝宫,也许是个断袖。
有人说新帝晚上根本不在寝宫,曾有宫女夜半往长明灯中添油时看到龙床上空无一人。
有人说新帝喜欢一枚上面有鸳鸯图样的玉枕,那玉枕实乃新帝以前豢养一只白狐所化。
甚至出现了这样的传言,说当年那在围剿之战中现出的妖狐并未死去,而是迷惑住新帝,附在他身上为祸人间……
当这样的传闻愈演愈烈时,贼心不死的献王借机发动了第二次政变,依然被宁远镇压,宁远还是没有杀他,只是隔除了他在朝中的一切职位,让他做个闲散王爷。
开光九年,皇帝终日不理朝政,百官忧愤。
献王发动第三次兵变,这次他准备充分,势头凶猛,计划缜密,行动之初便一举撼动半壁朝堂,然而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是,千算万算,他终究是差人一步,表面上看好像已经玩物丧志完全不理会朝堂之事的宁远,却依然能在最关键的时刻从封闭的寝殿内走出,运筹帷幄,从容相对,致使他再次以失败收场。
不过这一次,宁远却没有了往日的仁慈,献王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哪怕连智齿小儿也没有放过。献王到死也不明白,这个九皇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难不成真像传闻所言,已经被一个活了千年的老狐狸精附体了?可惜,直到头颅落地的一刻,献王也没有猜对真正的答案。
经过血洗的皇位才是稳固的皇位,宁远三次镇压献王谋反的手段干脆又利落,毫不留情,洞悉万变。至此之后,即便他深居简出,甚少露面,朝堂的运转也照常不误,再没有人敢生出不臣之心。
关于宁远这位皇帝的评价,在大梁朝国史上一直有所争议。有人说他是明君,因为他在位期间大梁朝百姓富足安康,国泰民安。也有人说他是昏君,在位十五年,上朝时间加起来可能还不足三年,整日将自己关于后宫,传言是醉心于仙道之术。
关于这位皇帝的死,坊间更是有无数传说,说到离奇之处,都能写出一厚摞话本。然而史书上却只留下短短几行字:
开光十一年,帝令北上伐瑶,以平威军之勇,百战不殆,吞并瑶国东部数十城池,大梁疆土拓至瑶国极北雪山。十四年初,帝亲至雪山巡视,感染风寒,返京后数月,崩,举国哀痛,谥号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