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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 陆钱氏听了陆海发的话,心头,几乎要闷出一口血来。收藏本站┏Ⅹ④③⑨⑨.COM┛
他当着陆怀的面,说出了这样重的话, 还有被劝回头的可能了吗?
若他真的不肯去考,她二十余年的悉心期盼与苦熬, 岂不是都会沦为一场笑话?
不能有光宗耀祖的儿子给自己争一口气, 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陆怀起身欲劝,然而,陆海发只是更加决然地做出了送客的手势。
“请!”
他紧抿着双唇, 眼中的情绪, 悲愤已极。
到了这个地步, 已然没有任何再劝的余地, 陆怀凝视着陆海发, 良久,缓缓起身,叹息一声, 向门口处走去。
大门打开,送陆怀离去的陆海发与未及躲开, 也无心躲开的陆钱氏,正面相对。
目光相碰的一瞬间, 仿佛有激烈的火花, 在母子二人之间, 四下迸溅。
陆钱氏忽然的苍老,令陆海发心痛,可是她的所作所为,又让陆海发痛恨、羞耻,既不愿面对她,又无话可说。
后日开考,明日一早,便要到贡院排队,验明正身,准备入场,陆钱氏,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再去等陆海发回心转意了。
“陆海发,我且问你,科考,你去,还是不去。”
她极慢地开口,一字一字地问陆海发,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快要淹死的人,盯着仅有的最后一根浮木。
这话的分量有多重,陆海发能听得分明。他已成年,母亲于他,不唤乳名表字,而是这般直呼姓名,必是气愤至极。
然而,他不可能再退让半步。
“不去,永远都不会去。”陆海发也一字一字,干脆地回应她。
“好,好!”陆钱氏指着他,口唇颤动,手不住地颤抖,终于,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提着衣摆,冲向了窗户。
“婶娘!”
“娘!”
陆怀和陆海发同时冲过去,赶在陆钱氏将腿跨出窗子之前,将她死死地拦住。
“你们都给我松手!你不去科考,没有功名,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一了百了!”陆钱氏狠命推着陆怀和陆海发的手,挣扎着,欲要再度投身窗外。
这一次,她不是演戏给任何人看,她是真的觉得,活着没有意义了。
前几日,陆海发的话,虽然说得铿锵决然,但她尚且觉得事情还有转机的余地,而现在,她是真的不抱什么希望了。
左右活着是个笑话,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陆海发奋力一挤,挺身挡在了窗前,死死地守住了窗户,目眦欲裂地看着陆钱氏,满腔的情绪,如烈火一般上下翻腾:“娘,那日我已将话与你说得够清楚了,你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你改变不了我的决定!”
“混账东西,你当我还是做戏给你看吗,你既然——既然——”
陆钱氏一巴掌打在陆海发的脸上,气得全身都在发抖,身体里的血,都像是被烧的沸腾了,一阵一阵地扑向头顶。
她想要用最大的声音,去骂陆海发,耳中忽而窜过一阵剧烈的轰鸣,她眼前一黑,后脑一痛,便彻底失去了知觉,向后倒了过去。
陆怀接住了她,跪坐在地上,扶住了她。
一口血,顺着她的嘴角,缓缓溢出,她的气息,微弱的像是风中的烛火。
“娘,娘?”陆海发跪到陆钱氏身旁,焦急地唤她,然而,她却没有任何回应。
陆怀用力按下陆钱氏的人中,三次之后,仍是没有任何效果。
他抓住了陆海发的肩膀,让他冷静一些:“先别唤了,跟我把你娘一起抬到床上。”
将陆钱氏扶到床上之后,陆怀又提醒六神无主的陆海发:“去将你娘的贴身丫头找来,再告诉其他下人和客栈老板,让他们都去请郎中。”
“郎中,好、好,我去请!我娘、我娘麻烦堂哥照应。”陆海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那口刺目的血,让他的心中一片慌乱。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挤出了围观的人群,冲下了楼。
陆钱氏的贴身丫头,很快赶来,看到床上气若游丝的陆钱氏,都是又惊又慌。
好在,客栈老板很快找来了住在附近的郎中。
老郎中一把年纪,干干瘦瘦,头发花白,却是精神矍铄,两只眼睛,像是铜铃,又像是火把,微微凹陷,却是无比犀利。
他捻着胡子,一边问了事情的经过,一边号了脉象,看了口鼻之内的情况后,从随身的药箱之中,取出了银针,用火烤过后,让陆海发将陆钱氏扶起,然后,将针扎入了陆钱氏的后脑之中。
银针没入一寸有余,突然有一股鲜血,顺着银针,啧啧窜出,溅得陆钱氏身后的床上都是血。
待血溢出的速度无法汇聚成珠,他才取下银针,走到了桌边,一边写方子,一边对陆海发和陆怀告解:“病人乃是因怒急攻心,导致气血淤阻。病灶在脑后,淤血放出后,没有性命之忧了,但是醒来之后,能不能动,能不能说话,日后能恢复多少,都要看她的造化了。”
写好方子,叮嘱了后续的注意事项,收了诊金,老郎中便带着药童告辞了。
客栈老板凑到陆海发的身边,低声快速地告诉他:“这可是我们远近闻名的老神医,换了二个人,都救不回!唉,你这床褥都沾了血,叫个丫头跟我去另取一床吧。”
陆海发有些木然地点点头,随手指了一个陆钱氏的贴身丫头,跟着老板去。
老板跟丫头确定了身上有银子付钱,就放心地领着丫头出去了,顺便,也驱散了门外凑热闹的人。
丫头取了被子,回来重新铺了床,其他下人,敲开了附近的药铺,弄回了药,陆海发便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煎药,等到外人都走了,房间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陆海发搬了一张椅子,放在了床边,沉默地守着陆钱氏。陆怀便也没有说什么,静默地陪在一旁。
躺在床上的陆钱氏,脸色苍白而委顿,微张的嘴唇,总像是在喃喃着什么,不住地轻颤,看起来,比她来时还要苍老憔悴上数倍。
她的这种情况,陆怀在宫里也遇到过。有些上了年纪,脾性却好强又冲动的老宦官,激动之下,呕血昏迷,再醒来,不是口齿不清,活动不便,就是干脆无法自由行动,永远摊在了床上。
陆钱氏这么快就有了这样的报应,是陆怀事先没有想到的,但也不算完全意外。
以她的心胸,她的所作所为,合该是这样的结果。
唯一可怜的,是陆海发。
陆怀看着陆海发沉默而凝重的背影,不由自主地轻叹了一声。
这一声,将陆海发从游离的思绪中,拉回了现实的处境。
“堂哥,很晚了,你……先回吧,这里有我照应就可以了。”他的娘在陆怀面前自食恶果,他不知道,该用何种面目和心情面对陆怀,也只有这样说了。
“我还是陪你一起守在这里吧。”陆怀低声回应。
陆钱氏会是现在这般下场,最直接的原因,是陆海发的言语刺激,对于孝大于天的陆海发来讲,能不能过心里那一关,还是未知。
他留下,也免得陆海发会做出什么傻事。
“不,不必了,很晚了……”陆海发慢慢地攥紧了袖中的手,始终,不敢看向陆怀。
陆怀走到窗外,看了看外面的天,给出了无从改变的回应,“这个时辰,城门已经关了。”
“哦,是。”陆海发低叹一声,既然无法让陆怀离开,也只有和他一起在此,守候母亲。
他在陆钱氏的病床边,守了一夜,一夜没有合眼。
这一夜的时间过得很慢,他的人生之中,从未有哪一个夜晚,是如此得漫长。
他想了很多,很多事情在他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就像此前的几天晚上一样。
终于,远处的天空透出了一丝丝光亮,左右的房间里,陆续开始传来轻微的响动,紧接着,外界的过道上,响起了窸窣的脚步声。
应考的士子们,在过道中低声交谈着,都准备提早去贡院等候验明正身,免得去晚了,出现什么差池。
脚步声陆续往一楼走去,陆海发垂眸看着置于腿上的双手,仿若一尊石雕,一动也不动,连眼睛,也没有眨过一下。
陆怀看着他的侧影,心情复杂。
床上的陆钱氏,忽然在此时醒了过来,她艰难地挪动了手,扯住了陆海发的衣袖,眼珠盯着陆海发,又盯向窗外,“啊啊”地发着声,神情焦急而可怜。
“娘,您醒了!”陆海发又惊又喜,就要差人再去请郎中过来,陆钱氏却不让,死死地扯住他的衣袖,不住地含混发声,用唯一能灵活转动的眼珠,盯着他,又盯着窗外的天看。
陆海发知道,这是陆钱氏在提醒他,去贡院验明正身的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