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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永远之敌,唯永恒之利。
此言应用于朝堂之上,甚为妥当。
崔氏与魏氏表面上看来,似乎并不对头,然天下无不变之势,有什么契机得以合作也不是不可能的。
魏善便打足了精神陪着这两位。
广陵王谈吐风雅,稳重老沉,到崇文馆,寻到几篇越主成括的诗赋,便令侍从好生收起来。魏善便道:“郡王也看越主之作?”
“我喜读诗赋,越主为国君,他之高作,想来有不同凡响之处。”夏侯沛笑道。
“郡王好读书,令人敬佩。”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抓紧了岁月,多读些书,方不致用时恨少。”夏侯沛从书柜中取出一本画了兰草封壳的书,递与魏善道:“兴许与你有用处。”
魏善双手接过,一看,是一本谱牒之作,正是他所需。忙不迭地谢过,也没推辞扭捏,收下了。只是这书,是要还的,崇文馆中书册皆有记录,一本都缺不得。魏善与崔琦虽也为贵胄之子,但也轻易进不来这里。
崔琦早就自去晃荡了,待他们要散,方跟了过来,半道儿还遇上了真正好读书的夏侯康,夏侯康与夏侯沛说了一会儿,听闻她是来寻诗赋看的,很是高兴,约了要共享心得。
直到夜幕初降,魏善辞别二人,先回家去,夏侯沛与崔琦都言不涉、政,也没说什么含蓄的双关语。
魏善满脑子凌乱地回了家,难道广陵王寻他,真没什么要指示的?还是单为了给他那本书来示好?
他是万万不敢相信十二殿下之举是心血来潮的。只是父亲不在家,他也没个人商量,几位兄长倒是在,可惜事涉皇子,不好擅与他们说。
直到第二日,有人来暗告与他,昨日苏充等人在园中妄议他阿爹,魏善方反应过来,广陵王,事先为他解了围。
魏氏当权,身为魏氏儿郎中颇有出息且受重视的一个,魏善身边也有巴结的人,昨日他不在,但很快便有人将当时之况十分隐晦含蓄地转述给他了。
魏善便明白了夏侯沛的用意。苏充虽然存了贬低之意,但却全然没有露于言辞,他若去了,父亲受辱,他为人子,若是不问,少不得便要被人攻讦不孝;可若要与苏充争辩,又有哪里不对,毕竟他并未直言,争辩定是争不过来的,况且,有一些涉及朝政的事,本就不好在口上说。
广陵王大约是听到了,干脆便叫走了他,他就可当做不知,免了这尴尬。
做了好事,而不宣之于口,只等他无意间发觉,又能算到他定能自己知道,令人如沐春风般温煦熨帖之间便受了她的好处。这手段,比起七岁的太子,比起七岁的广平王,真是,高了不知多少,不说七岁,便是如今,这两位也未必能如此机变。
魏善深以为,待阿爹归来,必得将此事说一说。
另一头,夏侯沛与崔琦可没他这上下纠结。
于夏侯沛,这事不过让她碰上了,她顺手一为;于崔琦,他与他爹一个德行——凡事,心中有数即可,实不必事事都去沾手。
二人辞别了魏善,往宫门口去,一面走,一面说话。
与外家人言谈,夏侯沛倒是轻松:“两位老人家近日可好?天凉了,可别忘添衣。”
听她称祖父母为老人家,很是亲近,崔琦也很高兴:“祖父母皆好,只是挂念皇后殿下与十二殿下。”
“一家人,不要客气。表兄便称我十二郎。”
崔琦一笑:“也好。”
“阿娘与我都好,只是挂念外祖父母。”亲人间相互关切,是在所难免的。夏侯沛对外祖家颇有亲切感,一则,因皇后影响,二来,那一家非常关心她与皇后,三者,不拖后腿且能为助力的外家,有什么不亲近的理由?
宫门就在眼前,二人就要分道扬镳,二人说了一路,各自投契。到了宫门外,一个回宫,一个归家,倒也得宜。
回到含章殿,用过晚饭,她又想起一件事来,前几日在一本异闻录里写了胭脂的做法,她反复研读,觉得可行,便打算做出来赠与皇后。
既是要赠,自得先保密,才有惊喜。夏侯沛便安慰自己,若是还居长秋,如何瞒得住阿娘?
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反倒更怅然若失了,若非搬到此处后便一直觉得不得劲,她哪会穷极无聊到寻异闻录来看。
夏侯沛正惆怅,便听得宫人轻声唤道:“十二殿下,您在何处?”
夏侯沛:“……”她是蹲在书柜后寻那本异闻录,书柜不高,奈何她更不高,一蹲下,便看不到了!
她要吃肉,快快长高!
可长高哪儿是说长就长的事儿呢?一七岁半的小儿,再长也高不到哪儿去。
等到中秋过后,夏侯沛没长高,太子还朝了。
太子还朝当日之景,夏侯沛并未亲见,但隔日,她在宫道上遇见自太极殿出来的太子。
她停下步子,冲太子弯身施礼:“请大兄安。”
太子见是她,一面说:“十二郎。”一面走上两步,在她面前停下步子,看了看还不及他胸口高的小小少年,道:“快免礼吧。”
夏侯沛直身,仰头看看太子,只见他穿着月白的袍子,依旧是容貌俊美,长身玉立,只是离开了不足半年,那眉宇间的气质却像一下子长大了十来岁,不识愁滋味的温润面庞叫北方粗砾的风吹得稳重而坚默。
“大兄将往何处?”
夏侯冀看看她,仍同三两岁时那般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道:“正要往长秋宫去拜见母后,小十二可要同去?”
夏侯沛自是要去的,她那袖袋中藏着做坏了几次好不容易做出来的胭脂,正想送去给皇后呢。当下忙不迭答应。
夏侯冀一笑,与她并肩而行。
一路上走,便免不了说话。
夏侯冀照常问了夏侯沛功课,夏侯沛答了,反过来问:“大兄见过突厥人,可如传闻中那般凶神恶煞?”
夏侯冀停下步子。
夏侯沛不解,转头看他,只见夏侯冀有些迷茫地道:“突厥偏居塞外,塞外贫瘠,天况恶劣,与中原不同,故而,风土人情也不相同,既不相同,看起来自会有些别扭,倒谈不上凶神恶煞。”
夏侯沛不解地眨了下眼,大兄在突厥手上吃了个大亏,可看来并不对突厥人恨之入骨。
夏侯冀见她看着不明所以的样子,便温柔地笑了笑,道:“不说这个,长大你就明白了,小十二累不累,要不要阿兄抱?”
这下夏侯沛有反应了,马上道:“不要!”总是要人抱,会长不高的!
夏侯冀莞尔失笑。他这一笑,发自内心,夏侯沛看了,觉得这才像她那阿兄。方才的夏侯冀也是在笑,笑起来却并不那么快乐,让夏侯沛想到北方愁云惨淡的天空,略显阴郁。
到了长秋宫,夏侯冀先前派了人来说过,故而,宫中都皆有准备,皇后正坐在正殿等着他。
夏侯冀是尊礼之人,出了远门归来,拜见皇后时,十分郑重地行了顿首大礼。
待夏侯沛也拜见过,便是各自坐下,不论平日里夏侯沛在这里是如何,这回,必定坐在夏侯冀下首。
皇后见夏侯冀眉宇间有些郁郁,便拣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来问他问他。
夏侯冀语调轻缓地说着,与皇后一问一答,知道突厥这一仗必让他不快,皇后一字未提战事,说得皆是边陲的风土人情,与一路上的见闻。这倒让夏侯冀放松下来。
他为东宫,自不是空闲之人,说了片刻,便奉上礼物,退下了。
他所敬上的皆是些皮毛与野味,还有一方极为珍贵的美玉,当是从边陲带回来的。
夏侯沛也看见了,待皇后示意宫人收起来,她蹭到皇后身旁,高兴地从袖袋里取出她的礼物来:“阿娘,儿也有礼物赠予阿娘。”
一面说一面双手呈上。
她的礼物用一只十分精巧的木盒装了起来,看着便雅致非常。
皇后一笑,接了过来,亲打开了看,便看到里头一只青花瓷纹饰的陶制小盒,小盒形状是圆的,四周光滑圆润。打开一看,只见里头所盛之物,色彩嫣柔,色泽稠密润滑。靠近些,还有淡淡的香气,并不浓郁,清浅得很,闻着十分舒服。
夏侯沛对皇后了解,她不必看皇后神色,只感受皇后呼吸的频率深浅,便知道她是不是喜欢。
在盒子打开后,皇后的呼吸便稍稍地加深,轻缓下来,连同她向来冷静的气息都温和起来。
夏侯沛本是忐忑的,阿娘出身世家,今又在皇宫,用的皆是世上最好的东西,她只怕手艺不够,将她的心意都显得不足起来。
而眼下,得到了皇后的反应,夏侯沛安下心来,笑了:“儿照着方子,亲手所制,盼阿娘喜欢。”
这样成色上佳的胭脂,不输内造,定是废了不少力气与心力才制成的。皇后将盒子盖了回去,未曾交予宫人,亲拿在手里,柔声道:“色泽、香味皆合我意。”
夏侯沛眼睛一亮,笑意欣然:“阿娘喜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