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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昊之衰,其侄颛顼受之。即令孙重、黎实使天地不通者,人神分离。
西南都广之野,自古有通天之木,其状如牛,引之有皮,若缨、黄蛇。其叶如罗,其实如栾,其木若蓲,其名曰——建木。
——罚抄,《五藏山经》选摘。
神界的高辛之治,亦是人界的庆和十八年。
都广之林。
苍老的古树在湿热的夏风中窃窃私语,连绵纠缠的枝杈摆布成坚不可摧的阵法;薄云中,百鸟群飞,排行布阵,婉转啼鸣;林下,无以计数的走兽嘶吼着,如临大敌。
刚到黄昏时分,天边却隐约有一道黑线。只要目力稍好,就能看清那无数张地界鬼兵和魔族特有的狰狞面孔。
自从天地三分,地界众将便蓄谋已久,一直妄想着复活魔尊,光复地界。
几百年后,终于等来了绝地天通以来的第一次神赐——建木结实。
人界修士心思甚多,虽内斗了几百年,但在关乎生死存亡的事上却异常团结,人、兽、妖、精、四族联合,将这建木生长的都广之林天罗地网地护了三日,两方人马均损伤不少。
相传,建木结实之日,方圆万里充裕天地灵气,不论灵根,可令修士修为横跃玄阶。
相传,建木结实之日,天地洪福,可令地阶修士因缘圆满,飞升天界。
相传,建木之实,为天下第一灵药,可活死人肉白骨、换筋洗髓、净化魔气怨念。
......
“更有甚者传言,建木代表着姻缘际会,若能在其结实之日与心上人一同在有果的那一枝上系上一段红绳,有情人定会终成眷属。”
一身白衣的少年立与古树枝杈上,一边把玩着腰间玉牌上的流苏,一边将有关于建木的传说趣事一一数落与另一侧趴在横枝上的女孩听。
这女孩约莫是他妹妹,一张娃娃脸,像是刚刚笈并,一双乌瞳仿佛宝石,嵌在粉雕玉琢的脸蛋上,叫人一看便知,若假以时日,定当出落得惊为天人。
其实这二人都是将将十八的年纪,哥哥名唤司徒北音,妹妹则唤作司徒青棠,两人衣上皆绣着象征圣德堂师尊宫年座下关门弟子的银凰。
话说几百年前绝地天通,但凡有些钟灵毓秀的山水都被托上了天,人界唯剩下寥寥几个灵气驳杂之地和一众灵山中作为统筹祭祀功德的大祭司所居住的不周山,自此人和神、政和教,再无交集。
然而当时的绝地天通实在是事出突然,毫无征兆,约莫有十几位神仙出于各种原因被留在了人界,他们没有什么能够维持生计的俗世本事,忽而从云端跌入尘泥,日子自然不好过,只得依傍昆仑、蓬莱等地开设修仙练道的学堂,收几个学费,安家立业。
其实这本是无奈之举,毕竟绝地天通之前人和神日日处在一块,没有多少个凡人会向往成为一名修士,以得道成神为毕生理想。
没想到时代不同,行情也发生了变化。绝地天通,世间再无神,凡人们也开始向往起以前神的灵力带来的种种方便,而这些个几乎应时出现的学堂则助长了整个人界学习修仙练道的风尚,甚至引得不少略通其道者纷纷效仿。
几百年下来,这些学堂几经风雨、优胜劣汰,大家也很快发现人族在万千生灵中修炼天赋只能排第三。
排在人族之前的,一是留在人界的神的后裔——半神族;二是上古神兽及奇兽的后裔——兽族。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再加上一些历史遗留的偏见,那些好的学堂都只愿意收这两族的子弟,司徒北音和司徒青棠两兄妹所投的昆仑不周山的圣德堂、蓬莱山的逍遥殿、和山的泰逢谷以及玉山和长留山两山一脉的少昊阁,便是挑剔学子中的翘楚。
这两兄妹拜在师尊宫年门下已有三年,照道理讲是早已没什么稀奇的,可如今的市井坊间仍有不少关于他二人的流言蜚语、八卦揣测。
妹妹司徒青棠是罕有的木灵根,天资不凡,自十五岁上山就成为不周山圣德堂堂主宫年师尊座下的入门弟子;而哥哥却是个远近闻名草包废物,无法修炼。
照常理讲,当今人界虽灵气稀薄,却也还没有像几千年后那样人族称霸,妖灵匿迹,浊气横行。只要不是跨种族的混血儿都会有灵根,虽说天资有异,但家长都会将其送入一离家最近的学堂修上几年灵修课,不说以修仙练道为业,但求涉猎往事、启蒙灵智。
这司徒北音却是个特例,三年前他同妹妹上不周山拜师,明知自己是个废物,却极力央求宫年也将自己收入坐下,说是妹妹年纪尚小,需要看护,若不答应,便带她一道下山。
宫年爱才,舍不得司徒青棠这么好的苗子,黑着脸与他约法三章,这才勉强同意。好在这司徒北音三年来也是安分,银凤袍从来不穿,课堂从来不入,更别提叫他完成课业,从来都自己以草包为由拒之门外。
一来他年纪没到,未行冠礼,整日披着长发;二来他在不周山上的大多数时光都是一身布衣,待在自家妹妹的院子里做一些洒扫的活计,偶尔在庭中摘菜被人见着,也不理会,任由旁人指指点点,久而久之,不周山上那些闲得慌的灵修们起了一个“布衣郎君”的诨号。
坊间更有不少热销的话本子,花着几十万字笔墨,配着上好的锦花封皮,细细向那些无聊至极的小姐夫人描绘他兄妹二人之间的不伦之恋。
只是不知她们若是见了司徒北音现下这副玉树临风的样子,又会作何感想。
“北音哥哥,那照你说,我们已经将泰逢谷和少昊阁的那些人甩在了中层,是不是只要再打跑下面这些沧澜国和木犀国的人族修士就可以拿到建木的果子了呀?”
“嗯,等事情解决了,我们回去成亲。”
“啊......?可是,哥哥、嫂嫂、卫阿公、汐阿婆都不在了呀,没有长辈了。”
“没关系的,我以祭司之礼聘你做圣女,不用拜天地,因为祭司和圣女本身就是夫妻神职。”
“那行吧。北音哥哥,你看这个人,是不是和天合帝合作的那个地界守约人?”
司徒青棠无精打采地趴在结实的树杈上,指间却不知何时多处一柄白瓷刃,她眯起一只眼,瞄准了树下打坐调息的人群中衣着最为华贵的那一个。
“先别动。”司徒北音身形一晃,扑到司徒青棠背后,轻轻截下了白刃。
“北音哥哥?”
少年的重量压下来,身上特有的气息包裹着司徒青棠,令她耳廓微红。
“阿棠,有人会替我们动手。”
温凉的呼吸缠绵在一起,凭空生出几分暧昧,司徒北音抬手刮了下司徒青棠鼻梁,满是宠溺。
枝叶中,隐约响起三道破空之音。
司徒青棠眸底骤然划过一道浅蓝,腰身使力,将自己转到了上面,可惜反应稍慢,司徒北音腰侧赫然多出了三道灼伤,他刚才所在位置后面的树干上三道火矢渐渐熄灭。
“北音哥哥,你没事吧?”
“没事,皮外伤。”
声音平稳的回答,司徒青棠松了口气,旋即又从他手中夺回了白瓷刃对准树下的修士就要投,却蓦地发现他们坐姿僵硬,竟是不知何时没了气。
她愣住了,蓄了力的白瓷刃差点儿脱出手去。
“在上面!”
司徒北音话刚出口便觉四周突然一阵炙热,一条通体火红的灵术化龙自上俯身冲来,眼看着就要将司徒青棠吞噬,情急之下,他左手捏一咒决,掌心涌出一大群由橙黄色的灵力化出的蛆虫,蛆虫微小至极,尽数钻入了火龙的鳞甲,啃噬着它虚化的灵脉。
火龙在半空中只是挣扎了金光一现的功夫,便被土崩瓦解,只剩漫天飘散的火系灵力。
司徒北音扶着司徒青棠站立在树杈上,手心又是橙光一闪,仿佛刚才那群来势凶猛的蛆虫从未出现过。
“啪,啪,啪。”
二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拍着手落在了对面树枝上。
这人带着半张魔族的皮所制的面具,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貌,腰间长刀还裹在鐾刀布中,似乎未把两个初出茅庐的小辈放在眼里。
“凝气术练得不错啊,不愧是宫年师尊座下的关门弟子。”
“晚辈愚钝,承蒙宫年师尊教诲,不知先生所为何事?”
司徒北音不动声色地将司徒青棠拉到身后,躬身作揖。
“哈哈,好一个晚辈愚钝。如此情急之下能想到以蛆噬龙,不简单呐。”
那男人手指朝司徒青棠一勾,一条细长的红绳猝不及防地将她拉到了自己身侧,那似乎是件上品灵器,司徒青棠发现在被红绳触碰的那一刻,自己神识和灵脉中储存的灵力瞬间被抽干,仿佛油尽灯枯。
不知是不是巧合,红绳窜出的那一刹那,树下那十几具修士的尸体在突然像是被往前一扯,仰面倒下,砸在杂草丛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小姑娘,来,你来说说,要是师尊知道自己迫不得已收下的废物弟子竟是大祭司一脉的后裔,还会拼命守着不周山上那座死城吗?”
男人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玩味,一直握拳背在身后的右手忽然伸出,两只橙色的小虫在其掌心蠕动。
此话一出,司徒青棠不可置信地看向男人,陡然红了眼眶。
司徒北音则死死地盯着他,双拳紧握,一向有意克制的灵力仿佛脱缰的野马,疯狂翻涌。
“别急,我还知道更好玩的——”男人扯了扯手中的红绳头,将司徒青棠束缚地更紧,
“司徒青棠,原名千棠,半神族千家葬海氏幺女。呵呵——”
男人低声笑了起来。
“小朋友,我很想知道,你这小媳妇到底是怎么拐来的,你那圣女娘亲没有教过你吗?有违纲常的缘分是不会结果的,特别是——哈哈哈——”
“闭!嘴!”
司徒北音额角青筋暴起,瞳孔由圆形变化成了骇人的菱形,灵力化成的长剑,橙黄色的土系灵力中竟隐隐夹杂着几分若隐若现的赤金色,此剑一出,似乎方圆百里的都广大地都黯然失色。
长剑刺向对面,原是剑意如锋,气势如虹,却在正要斩断男人身前虚浮的两根红绳时反被那田蛇粗细的红绳绞住,男人二指一牵,长剑寸断。
“祭司传人,看来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哇!第一次?”
男人戏谑的声音响道,两根红绳在空中虚晃两下,尽数吸食了碎剑的灵力,朝司徒北音袭去,似乎又粗了几寸,说田蛇是不恰当了,该拿蟒蛇形容。
司徒北音灵力耗空,面色惨白地晕厥过去,眼见得是无法躲避,司徒青棠急得差点儿连人相都维持不住。
就在这时,一条璀璨晃眼的银鞭子横空扫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二红绳拦腰斩断,又环回半圈扇形,直指男人脸上面具。
天色已暗,婆娑树影间,又一身影落在了几尺之外。
“三师兄!”
司徒青棠见来人也是一身白底凤纹的衣袍,知是自家三师兄来救,不由大喜过望。
黑衣男人险险躲过攻击,看清那鞭子,却是突然发问,语气中甚至有些许不易察觉的惊慌。
“三儿?你拿的是你家宫年师尊那副宝贝金银锁里面的银锁?他也来了?”
持鞭的青年背着夕阳,看不清神情,挥鞭动作依然凌厉,
“前辈莫慌,师尊并未到此,只令我一时辰之内带回小师妹,特解封此灵器,用作万里缩地之契。”
男人一面以灵识探查,一面仓促躲过两鞭,确认了宫年确不在此间,方干笑两声,将绑着司徒青棠的红绳一甩,对准银鞭攻势最密集之处掷去。
“我此行本为司韶而来,这女娃你就带回去罢。”
银鞭乍停,司徒青棠双手撑地勉强站稳,就听得身旁的三师兄吴醉和面具男人隔空话传话:
“司韶?”
那边沉默片刻。
“就是司徒北音,咱有用。”
“地界?”
“老子。”
吴醉垂眸,司徒青棠看见银鞭在其手心化为一条细细的银锁腕链。
“别弄死。”
“知道了。”
银锁上万里缩地术的所需的大量灵力开始燃烧,缕缕青烟在空中摆成阵法的雏形。
司徒青棠灵力尚未恢复,浑身脱力,以为自己听错了,猛然伸手,攥住吴醉的衣摆,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方才猩红尚未褪尽的眼眶中似乎有水滴滑落。
“三师兄,你快救救北音哥哥呀!他是你师弟呀!”
“师傅没说要救。”
她不觉,自己的鳃在眼睑下三寸处一张一翕,这是她们这一族人相无法呼吸时才会出现的半化形相。
天边忽然下起了细雨,不似寻常夏雨瓢泼,倒似在替女孩流泪。
豆大的水滴顺着白玉的脸庞滑落,划过女孩腮上的三片软鳞。
吴醉看见司徒青棠脸上三道浅蓝色的浅沟,眉峰轻挑,有些惊讶。
“三师兄我求求你,救救北音哥哥,救救他,好不......”
“勿闹。”
吴醉轻呵一声,神色很快收敛,转动了一下无名指上古朴的空间戒指,将司徒青棠收了进去。
他目光不明地回头看了看不远处兀自将腰间防水的鐾刀布盖到晕厥的司徒北音身上的男人,转身踏入青烟袅绕的万里传送阵。
青烟隐约向着北方散去,弥留在黄昏下几片烟青,搭讪细雨。
男人没戴斗笠,旁若无人靠着一棵枯树坐下喝酒,三口酒下肚,枯树颤动了起来,
点点新绿自狰狞的瘤疤出冒出,地上花草向着它,将最骄傲的花冠贴向地面。
“哎,有本事别拜呀。”男人冷笑,用手中的酒葫芦拨了拨身边低伏的杂草。
岣嵝的残木上熙熙索索地落下陈皮,露出内里新生的纹理,层峦叠翠的参天古树向它弯出了棱角。
“嗯......才十八年,大祭司,建木,四大护法,三元归位,又有得忙喽。”男人极其恶趣味地将身上树皮尽数抖落到司徒北音的身上,欣赏着林中震撼人心的万物朝臣,砸了咂嘴,语气颇有些假没休够的遗憾。
粗壮的旁枝毫无章法地不停伸长;新生的树叶如爆竹般陡然舒展,在枝干上重重叠压,树上的一切无序得毫无章法可言。
“哟,这回挺乱的嘛。”男人仰头估测了一下方位,三股红绳长驱直上,摘下了隐藏在枝叶中的果实,拎起司徒北音,御风离去。
残阳势微,黑云翻墨,林外兵戎之声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