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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已就这样在掖庭住了下来。张贺家里别无他人,彭祖、静姝本就是天天和张贺吃住在掖庭的,平君也在家里闷不住,又惧怕她母亲,就常常跑出来找病已玩,几人有时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有时又耳鬓厮磨亲密无间,好不热闹。只是过了段时间,张贺安排了彭祖、病已和缜儿读书,不能天天相见,平君便每次给她父亲送吃食时多带一点,嘱咐广汉留给病已。病已每次下学归来也总是千方百计给平君带点什么。广汉天天和病已住在一处,发现病已不仅生的体格壮实,更是善良敦厚、聪慧仁爱、行事大方,又对平君极好,内心欢喜的不得了,待他如儿子一般,满心期待过几年他俩能成就姻缘。张贺也感叹病已与长安各家公子不同,毕竟皇家直系血脉,奈何如今不过是个祖父祖母的平民百姓,只有个皇室身份罢了,每每念及此便感叹落泪。
病已倒是除了想外曾祖母,担心她老人家的身体之外没了别的烦恼,一开始的担心和感叹没有了,虽然身世飘零,可如今也过上了正常的生活,这种感觉跟在杜县时又不同,现在的自己已然是皇家子弟,虽然没什么用,不过是仅仅供应吃穿而已,却可以光明正大的说出自己的名字,光明正大的和朋友在一起郊游,光明正大的读书,甚至光明正大的说出自己祖父母、父母的名字,正大光明的参加皇家祭祀,甚至结交了不少皇家子弟、王孙贵戚,这种感觉再好不过了,就算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也未尝不可。
如果说真的有那么一个烦恼的话,就是《诗经》里面好多诗句太动人,每每读到,就会想到平君,澓中翁老先生在用春秋大义阐释诗经,却怎么也盖不住《诗经》里面至美的感情,病已认为,那些感情才是诗的本意。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要是能牵着她的手在长安的街头慢慢走,就算不能白首偕老,甚至当时就死了也值了。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她对我这么好,但是对彭祖也挺好,她对我的好跟对彭祖的好不是一样的吧。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静姝?不对,她怎么也跑到心里面去了,不行,谁也不能影响平君的位子。多么希望能早点下学,恰好平君能到掖庭来玩,哪怕就守着她,什么话也不说,一起看夕阳西下、倦鸟归巢,一起看长安上灯、百宫通明。女孩子喜欢什么呢?她都没有个簪子,好想买个簪子送给她,她会喜欢吗,她万一不要怎么办?
平君这些日子来也有一些烦恼,那就是心里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这感觉这么甜,却又这么折磨人,从第一眼看到病已起,这感觉就没走过,它时而令人心动,时而令人心慌,时而又令人心痛,多么希望他能早点下学,这样就可以借看父亲的机会看到他了,听他像个木头疙瘩一样讲诗经、讲论语,看他拿个木棍当剑舞的虎虎生风。剑?病已有这么好的身手都没有一把剑!要是能送一把剑给他,他肯定很高兴,就是,哪来的钱呢?
思来想去,平君打起了她父亲的主意,每次都借口买吃的,从他那里抠些出来,勉强买了一把短剑,不过,剑鞘只配得起木的。也罢,在上面刻上名字不更好?她又在夜里悄悄的点上灯,先在剑身上总绣花针细细的描了图样,再用小刀刻了十几日,又一滴一滴的点上墨,才算大功告成,只待心上人取了作为信物。
“诸生,为师已教授《诗》、《论》年余,昔日,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侍坐。夫子让他们各言其志,我虽不才,不可望圣人项背,却也想效法圣人来听听你们的志向,你们也各言其志,如何?今日上巳,不教授新的内容了,说完大家就去踏青吧。”私塾之内,緮中翁和一众学生对坐,款款而谈,一副长者气象。
学生们整齐地“哇”了一声。彭祖道:“大家快说,说完赶紧走。”
有人道:“你慌什么,莫非早就约好了姑娘?”
彭祖道:“你这野斯!我像你一样吗,我是要回家继续学习!”
别人听了都笑了,纷纷道:“不如就你先说吧!”
彭祖正正衣冠道:“我就想仗剑行走江湖,看尽大好风光,不用念书,不用做官,想笑就笑,想哭就哭,遇到不平事帮人一把,真正像闲云野鹤一般。”
杜佗道:“这算什么志向,现在天子圣明,天下承平无事,但乡野小民、鳏寡孤独废疾者日子多有艰辛,能做事还是要做事的,要不然读书做什么,我自知无能,就想在郡县谋个小职,为一百户人家做点好事就行了。”
杜佗可是当今建平侯杜延年次子,上官桀等人谋乱时,杜延年先知其谋,报告天子,在灭掉上官桀时立下大功,是当朝九卿之臣。但杜杜佗却老实忠厚,又讲义气,没有一点富贵子弟的孤傲,这全赖杜延年为人宽厚质朴,而杜延年之父杜周却又是张汤之后第一酷吏,爷孙三人迥然不同,真是有趣。杜佗与病已、彭祖最为要好,三人似兄弟一般。
澓中翁道:“不要有顾忌,但说无妨。彭祖这想法没什么不好的,为师年少时,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杜佗说的看似是小事,却有仁爱之心,小志不小啊。病已,你呢?”
病已听点了他的名,答道:“各位同窗从小生在长安,见惯了大气象,而我从小生在杜县,见惯了小民的生老病死,深知他们的不易,如果能有机会倡行大道、帮扶弱小,虽死而无悔也。但是我一介平民,恐怕能做的也非常有限。”
澓中翁道:“病已这话有仁人君子之风,大哉,不要说自己是一介平民,《诗》里有多少篇是平民所言呢?”
又有人要说什么,彭祖早就坐不住了,道:“夫子,上巳节都要散了。”其他人也都屁股上长了钉子,巴不得早点回家换上新袍去郊游宴乐,也都附和起来。澓中翁是极明事理的,便也就一哄而散了。
彭祖抓着病已和杜佗道:“咱先去看斗鸡,等日头正午了,随便吃点,再到浐河边去看姑娘,然后再去找平君和静姝玩几把六博,如何?”
病已巴不得现在飞到平君身边,却又不好言明,只得附和,扭身一看,人都走光了,唯独缜儿在那里摆弄竹简,便邀缜儿一起,缜儿推脱,直说自己还要读书。
杜佗道:“难得有这样的时间,一起吧。”
彭祖也道:“就是,赶紧一起,说不定待会儿有富家小姐看上你这个俊书生呢,那时候自有花不完的钱,还读的什么书。”
缜儿叹口气道:“我继母在家干活,母亲精神恍惚,我哪敢独自取乐呢!”
病已道:“好兄弟,别活这么累,你有两个母亲,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呢,不也一样吗,难不成你的两个母亲都不希望你过的好?再说,等会带点吃的给两位母亲,他们肯定更为高兴。”
缜儿突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忙向病已道歉,病已道:“咱们之间不要太过小心,大家都是好兄弟,这样反而生疏了。”缜儿这才一起随行。
赵无用套了车,彭祖先叫到掖庭取钱。到了掖庭,病已生怕平君今日过来却找不到自己,便对广汉交代了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