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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真龙潜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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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诗云:长安狴犴何其多,天狱地牢廿六座。欲问兄因何事来,掩面**草中卧。

    长安监狱遍地,种类不一,有廷尉诏狱,郡县邸狱,还有圈养女囚干活的掖廷、暴室,处罚宫刑人犯的蚕室,关押将领及属员的北军狱及居室,居于地下的虎穴等,大的监狱守卫森严,狴犴镇门,令人不寒而栗,小的监狱白日如暮,阴气沉沉,常闻哀嚎之声。

    刘彻自皇后自绝、太子逃亡后,每日坐卧不安,想到亲生儿子竟然举兵谋反,心生无限愤恨,又有钩弋夫人、苏文一干人等添油加醋,更是心意难平。可如今太子太子一脉已逃的逃、死的死、下狱的下狱,大树已倾、鸟兽四散,心里又感觉又痛又悔。“那是朕的亲儿子啊,他心地纯良,怎么会突然谋反?”这种念头一天要在心中重复数遍。

    又有宗正刘长乐密奏皇后遗言仅提及皇曾孙,没有只言片语为自己辩解,更让人觉得巫蛊之事扑朔迷离,奈何圣意如箭,怎能说改就还、说更便更?

    “别嚎了,别嚎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郡邸狱阴湿的木牢里,一个矮粗的妇人终于忍不住同室婴儿断断续续的哭嚎,从身下随便抓了一把麦秸朝婴儿砸去,麦秸飘在婴儿脸上,婴儿的哭声更大了,其他几人或无动于衷,或骂那女人。

    那妇人气的直拍地,道:“小祖宗,你命短就罢了,让我们多活两天吧!”婴儿像听懂了一样,竟然渐渐的安静下来。那妇人一看,这个据说是皇曾孙的婴儿,才来两天已经面黄肌瘦,满头痱子,眼窝深陷,完全脱了形,襁褓也糊了好多泥,屎尿沾满水云纹肚兜,屁股一片通红,天气暑热,骚气难闻,只有一个手脖子上的铜镜,看起来十分精致。

    “哎,你是造了什么孽。”妇人不忍心,用自己的烂袖子给婴儿擦了擦头上的汗,又抓了几把干麦秸垫在他屁股下面,自言自语道:“咱都死的体面点。”

    这时,突然有狱卒过来喊:“都起来都起来,到二道门口排队!”

    妇人听了,面如死灰:“看来今天是真要死了……”

    “死什么死,还轮不到你死,是新来的廷尉监要检视犯人,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今天不杀人!”狱卒狠狠道。

    良久,在一群狱吏簇拥下,一个身材短小消瘦的官人缓缓而来,边走边皱眉听着旁边的狱吏念名册和属籍。只见他头戴獬豸冠,腰佩紫授,悬着虎头鞶囊,甚是威风,再看他面相,须髯疏朗,面目慈和,望之大有如沐春风之感。

    “这些囚徒,多是些小门小户,受巫蛊之事牵连而来,朝廷对他们的刑罚还没有定论,务要善待。”廷尉监缓缓说道。

    “当然,当然,廷尉监所言极是。”左右都附和道。

    那些囚徒听了,都搀扶着跪下,纷纷道:“谢廷尉监,谢廷尉监。”

    这人就是新来的廷尉监丙吉。丙吉弯腰叫他们起来之时,突然看到队伍最后一个矮胖妇人抱着一个极瘦小的婴孩,浑身邋遢,双眼茫然,忙走上前查看,左右也都紧紧趋身跟着。

    “这是你的孩子?怎么饿成这样!”丙吉看到婴孩面黄肌瘦,那妇人却很粗壮,忍不住怒道。

    矮胖妇人听了,心想这新来的官人看着面善,好好逢迎说不定能过点好日子。便跪下低声下气道:“回廷尉监,这不是民女的孩子,民女还是黄花闺女呢,民女叫付则,家里穷的揭不开锅,大舅在少傅石德家给我谋了个粗使丫鬟的活计,才吃了半年饱饭,就被抓起来了,民女是冤枉的啊!”妇人顺势哭了起来。

    丙吉听了,不再看她,转向狱丞道:“这到底是谁的孩子?”

    狱丞听了,支支吾吾不知所云。这时,跟在丙吉后面的一名小吏道:“我们廷尉监最是公允的大善人,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狱丞听了,才低头向丙吉耳语道:“这婴孩是刘据的孙子,前几天,苏公公传旨将刘据的嫡亲杀了,他不知道刘据还有个小孙子,因此落下了,我们正不知怎么办才好!廷尉监大人,真不是我们有意包庇,确是疏忽,因为籍录上没有他。”

    丙吉听了,不觉大惊,卫太子竟然还有后人在此!在他第一次为廷尉监时,曾与太子有过几次照面,太子忠恕仁厚,令人如沐春风,如今惨遭小人设计,据说已经全家死难,千古奇冤,无出于此!就连德誉天下的卫皇后也被逼身亡,悲矣!憾矣!忿矣!

    “一派胡言,先太子阖族灭,怎么可能还有婴孩在此,这必是哪个囚徒的私子,田尊……”丙吉朝着身后的贴身小吏道:“把这孩子先带到外处商议。如有敢言此婴孩为卫太子后人者,一律杖责二十!你们几个管事的都过来。付则,你也随来。”

    狱吏们不明就里,只得连连磕头。

    郡邸狱并无专门官邸,只有一排陋室供狱吏狱卒们休息。在狱丞的引领下,一行人到了一间相对宽敞安静的空屋,里面陈设简陋,无甚家什。

    “不管是谁家孩子,这么小就沦落为囚徒,着实让人可怜。”丙吉不避污秽,从付则手中轻轻接过婴孩,满眼爱怜的盯着婴孩道:“你们把这摆点几案床铺,弄点干净的被褥,郡邸狱在长安二十六座监狱里关押人数最多最杂,审案任务太重,只要廷尉大人没有特殊吩咐,本官以后每天都会来这里看看。还有,牢房阴湿,这婴孩就放在我这个房间里养着,谁也不许无故惊扰。你们可否了解,狱中有没有有奶水的妇人?”

    “有,有。”一个狱吏看出了廷尉监的心思,堆笑道:“一个是淮阳人赵征卿,一个是渭城人胡组,本来都在各自主家奶着孩子,奈何牵连而来,她们都老实的狠,要不,我叫她们现在过来?”

    “好,烦请跑一趟。”廷尉监欣喜万分,却又不露声色,这一下就解决了婴孩的哺育事。

    没多久,两个妇人过来进见,虽衣衫破旧,却也算模样周正。廷尉监就与二人详细交代了一番。二人感恩戴德,忙忙应承下来。

    原来二人都是富贵人家的奶娘,本以为谋了好差事,没想到却来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今日被官老爷相中,不必做苦役,还可以开小灶,仍旧每日奶孩子便可,能不欢喜?再看这孩子,也着实可怜,两人本就是带孩子的,人慈心善,更是对着孩子露出怜爱之色。

    廷尉监忙唤出所有人,只留二人和婴孩在室内,二人会意。由于饮食不当,赵征卿这几天没什么奶水,胡组就先解衣喂养婴孩,婴孩饿极了,抓挠了半天,拼命吮吸,胡组也因为饥饱不均,奶水不多,虽然有些疼,但把婴孩当成了自己的孩子,默默忍着。吃奶的这会,付则跟着狱卒从伙房里弄了一盆水。婴孩吃饱了,赵征卿轻轻接过来,竖着趴在自己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会,一个饱嗝让久未笑过的三个妇人会心一笑。付则粗俗,想用一块烂布帮婴孩揩揩身体,早有田尊从袖中摸出一块干净的棉帕。

    “水嫌凉,热天更不能用凉水激,再去找伙夫烧点热水来。”丙吉怪付则道。付则无奈,只得又去换水。

    胡组把襁褓解开,婴孩露出濡湿的肚兜,肚兜上赫然绣着一个四爪金龙,针脚细密,栩栩如生,大有腾空飞升之太。丙吉忙道:“这肚兜脏了,给我吧,我叫人找一个新的来,还有这个铜镜,狱中人员混杂,容易丢失,也给我吧。”廷尉监轻轻取了,仔细放在怀中。

    就这样,婴孩有了一个“家”。丙吉一面将自己的薪奉拿出来供养婴孩和两位乳母,一面仔细调阅入狱太子家人记录,又叫田尊循着记录秘密查访。同时,又借着查案的由头,私下拜访宗正刘德,刘德细数了刘据一脉族谱关系,言及还有一个尚未入籍的孙子。

    “哎,可叹可叹,这么小的婴孩也夭亡了。”丙吉做出哀伤的表情道。

    “对啊,皇后还送了一个护身符给他,也不中用啊。”刘德摸不清丙吉此行的真实用途,忍着内心凄然的想法。

    “哦?我们乡里长辈也都会给新生婴儿送护身符,不过是些桃木剑之类的罢了。下官没见过世面,想必宫中的护身符一定非常寻常吧。”丙吉强忍着内心的激动,面无表情道。

    刘德本是忠厚之人,心机浅薄,便道:“宫中的护身符大多都是精雕细琢的和阗美玉,但皇后送的,是一快身毒宝镜,据说上面有西方圣人,佩者可得平安,老夫也未曾一见。”

    “哦,看来真是稀罕物。宗正大人,今日多有叨扰,待这些案子了解了,再向大人讨教这为人处世之道。”丙吉谦恭的起身告辞。

    “丙大人宽厚仁爱,才干出众,日后必定飞黄腾达,望日后能宽省的宽省,能保全的保全。”刘德突然起身道。

    丙吉吃了一惊,思虑一下道:“承蒙大人抬爱,下官定竭尽所能,不负天恩浩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