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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阴天。
一大早起来,我依然要去人才市场。
和昨天相比,今天出场的用人单位并不多,但求职者依然人山人海,把面试官围得水泄不通。
僧多粥少呀。
按着昨天的办法先观察一圈,再重点出击。经过昨晚和阿红的一番谈话,我把重点关注在招聘财会岗的公司上。
一家水产公司,招聘会计岗的要求海报上写着:不限专业,有无工作经验均可。
我眼睛一亮,跃跃欲试。
招聘桌后的面试官同样是个女士,大概四五十岁,黑发中夹杂着银白,鼻梁上架着银框眼镜,深深的法令纹直划到嘴角,表情认真严肃。
我把简历递给她,做了一番简单的自我介绍。
她把简历放在桌上,双手交叠着压在简历上,抬眼注视我,说了一句让我心惊的话:“我见过你。”
我一时失了语言,她继续说:“我注意你已经很久了,从昨天到今天,我见过你不下十次。”
声音平平无奇,不带一丝感情般只是陈述一件事。我干笑着,她又问我:“找到工作了吗?”
我摇摇头。
她终于垂下眼皮看着我的简历:“管理专业,毕业两年,上段工作是行政文员,没有任何财务工作经验。”
“你说说,你有什么优点,能让我们破格录用你?”
我不是财务专业出身,又没从业证书,更没有财务工作经验,简直是“三无人员”,我只好从性格方面入手。
沉着细心,学习能力强……
她摇着头:“这些话说得漂亮,但都是空话。年底了,我们招的会计,是招来解决年底的燃眉之急的,我们没时间和精力去培养一个零基础零经验的员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点点头,意料之中,但还是有些不甘:“那你们上面写着不限工作经验。”
“那是针对财务专业毕业的。”
还有不限专业,我若问,大概得到一个“那是针对有工作经验的”的答案。
我怏怏地和她道别。
“你先别着急走,我们也算有缘,若是开春我们还招财务岗,你可以来试试。”
开春呀,有些遥远,还不明确,我心里止不住失望,算了,再看别的公司吧。
“小姑娘,不算网上的,你从昨天到今天也投了不下几十分简历吧?”面试官女士意味深长,“找工作一定要有目标,不要抱着侥幸三心二意,我留意到你投的岗位中,涵盖了行政、人事、会计、出纳、销售、客服、编辑等等,若不是全能人才,那么作为用人单位,我就要考虑你是否存在欺骗?我们做的每一件事就如同财务上的账务,每一笔都是有迹可循。你在网上投递简历的行为,投过什么公司,投过什么岗位,我们都能看得见。不说网上,就说你昨天刚应聘了传媒公司的编辑岗,今天又来我这应聘会计岗,这让我心里打鼓,我敢用你吗?说句不好听的,你连自己的目标是什么都不清楚,我们又怎么会聘用你?”
轰隆隆,原来她都知道,知道我昨天应聘传媒公司的事……我心跳如雷,如遭重击,脸上火辣辣的,又羞又怒,强忍着匆匆和她道别,穿过人群,几乎是落荒而逃。
不到十点,我的这趟人才市场之旅草草结束。这一通的打击,让我昨晚好不容易做的自我建设又退回原地。
一路上我几乎都沉浸在沮丧愁闷中,不知不觉拐进了小巷里。此时的小巷比往日冷清,没有早中晚时的热闹,在窄窄的巷道,我频频回头看着来路,一时间只觉心灰意懒,四野茫茫,深深沉浸在自己营造的悲伤中,无法自拔。
“今天这么早,还是和以前一样吗?”一道热情的女声把我拉出自我世界。
我回过神才发现,我在不觉中停在一锅香饭馆的门前。
这是一家我惯常来的一锅香。
和我打招呼的是一锅香的老板娘。
仿佛我离开的这两年时间并不存在,她还记得我。
我点点头,坐在墙角的一桌,我惯常坐的位置。
油豆腐,腐竹,豆腐皮,鲜笋,海带,煮花生,还有五花肉,切片一锅凉拌,浇点辣椒油,配上晶莹的米饭,已是人间绝味。
可是我今天依然食不知味。
但好歹,不再陷于自我营造的悲惨世界中。
我很感谢老板娘,感谢这让我果腹的一顿饭。
出了一锅香饭馆,又往前走了一段,已经传来菜市场的吆喝声。
菜市场的摊位已经延伸到拐角处,有菜农挑着担叫卖,担子里是绿油油、水灵灵的蔬菜,还有一个羞涩的男孩蹲在角落里,面前地上放着一个笼子,笼子里是两只可爱的小猫,一个小女孩拉着爷爷的衣角在吵闹着要小猫,爷爷牵着她的手走了……
这一切鲜活明朗,生气勃勃……生的意志充斥每一个角落。
太阳出来了,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我仿佛恢复记忆般想起阿红昨晚对我说的话,藏起失意,微笑着前行。
太阳拉长我的影子,影子裹挟着负面情绪,和我随行。
既然不能剥离,那就坦然面对它。
回去的时候,林阿姨坐在三楼拐角处,教小女孩小诗绣十字绣。
林阿姨讲得细心,小诗听得认真。
我走近一看——
八骏图。
二米二的八骏图。
闲聊中,听林阿姨说最近流行十字绣,有专门的人收,这么长的一副八骏图,收价3000元。
她已经绣了三个多月,整幅图的工程已接近尾声。
到时候赚来的钱,给她在H师大上学的女儿交学费。
我惊奇:“林阿姨,你有女儿在师大上学呀。”
“是继女。”她停下手中的活,脸上变得悲伤,“我还有一个女儿,亲生的,可是她已经死了。”
“对不起!”我忙和她道歉,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因为我想起阿红说过林阿姨有祥林嫂的特质,逢人便说她那不幸的女儿。
最重要的,是我此时也是满腹心事,只想快点找到阿红和她诉说。
可是,林阿姨并没有看到我的心不在焉,悲伤地开口:“我真傻,真的……”
“……我本有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儿………可是我缺亲手害死了她……死了也好,她就不应该投生在我肚子里……死了好死了好,死了就不是赔钱货……我真该死,我就不应该睡懒觉,不应该给她捂棉被……炕上那么热,我不该给她捂棉被……是我害了她,我真该死……该死……”
她双眼空洞洞的,神情几近癫狂,口里来来回回重复着这几句话。
我有些害怕起来,第二间房里窜出一个人,“呸”的一声吐口唾沫,咒骂着:“疯女人!真是晦气!”
那是和林阿姨吵过架的老太,产妇郑女士的婆婆。
“找死呢!人都发疯病了,还不快走!”
她大声呵斥着,不由分说拉了小诗就进房。
林阿姨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嘴里念念有词,脸上的神情千变万化,仿佛在做天人之战。
这场面十分诡异。
一时间,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又恐惧地杵在那,不知所措。
又有人打开房门,是妙龄女子王香香,大概是感激我昨天替她说过话,她提醒我赶紧离开。
而这时楼梯走上来一个人,林阿姨忽的跳起来,抄起靠墙放着的扫帚,几步蹿到那人跟前,劈头盖脸一顿打。
那人捂着脑袋上窜下跳躲着扫帚,嘴里嗷嗷叫:“疯婆子,废了疯了,快住手……”
变故横生,我和王香香惊呆了。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扭打在一起。
这种情况,我和王香香均束手无策,只好打电话报警。
鸡飞狗跳中,我才看清来人是被赶出门的沙猪男,身上被打了几下,好不容易抓住林阿姨挥来的扫帚,结果“啪”一巴掌被林阿姨掴在脸上,他疼得眼冒金星,怒火冲天,也一巴掌扇在林阿姨头上。
林阿姨被扇倒在地,然后从凌乱的头发中抬起头,幽灵般质问:“孩子呢?!你把孩子弄哪里去了?!”
沙猪男仿佛被电到一般,浑身一抖,高声嚷着:“什么孩子?你在说什么,你的孩子去哪里和我有什么关系?还不都是你害的!是你害死了她!”
林阿姨仿佛没听见,执着的问他,来来回回的只有那一句。
“神经病!疯婆子!”沙猪男捂着肿得老高的脸,嘶嘶地倒吸着气,竟然没再管林阿姨,转身回房了。
林阿姨的情况极不正常,我和王香香犹豫着不敢上前,好在她很快就恢复了过来,而警察也来了。
沙猪男被教育一顿,又被记录在案,这事就这么平息下来。
而沙猪男竟然没有反对,这让我大为惊异,他是个会吃亏的主吗?我严重怀疑。
我以为阿红没在,正要开门,门却开了。
阿红正扶着肚子,站在门里。
“林阿姨一打人我就报警了。”她指着圆滚滚的肚子,又补充,“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林阿姨发病时会打人。”
怪不得警察来得这么早。我在惊慌无措的时候,阿红已经报了警。
她那么大的肚子,避开才是最明智之举。
我并没有怪她没有及早提醒我的意思。
经过这一出闹剧,我的心情又沉重一分。
下午并没有面试,我和阿红躲在房里各干各的事。
她在给肚子里的宝宝织帽子,我在无聊的翻看阿红买回来的册子书。
今天人才市场的事我还没捋清,有点害怕被人指责,下意识的不去看《人性的弱点》,而是翻看另一本《成功的心态》。
这不是名著,言语依然枯燥乏味。但是有一句话深深触动我的心弦——你真傻!竟然因为明天早上要吃什么而担忧!你真傻!竟然因为太阳从西边升起而失眠!
一件是还没发生的事,一件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忧虑它们,就是犯傻。
我恍然有所悟。
拿出笔,把它记在本子的扉页上,好提醒我时刻注意。
想了想,我又把这几天感悟到的东西,一一记下。
感恩之心。
自信心。
羞耻心。
虚心。
没有目标。
好高骛远。
瞻前顾后。
负面情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