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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少年犹豫了,“花脸猫”似的脸上闪过一丝的凝重,显然他并不觉得去一个女孩家里洗澡是什么难为情的事,只可能是有更令他忌讳的事,“我还是……”
女孩不等他说完,便拉着他往外走了,“还是什么呀?你再不洗洗,可就臭了!”
少年只得借着女孩的力,提着虚浮的步子,跟着女孩往外走,逋一见阳光,他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小风一吹,脸皮绷得紧紧的,乍一看,少年的面部状况跟干涸的河床相差无几。
女孩关好门,一转身就看见少年那副凄凄惨惨的形容,再也撑不住笑出声来。
阳光下,女孩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连眼角那颗泪痣也跟着飞舞起来,有点婴儿肥的脸颊透着健康的红润,她又是穿的一套粉红色衣服,整个人都粉粉的,像极了洋娃娃。
可“洋娃娃”已经捂着肚子蹲了下来,银铃般的笑声自下而上地传进了他的耳朵,少年阴郁的心情也随着笑声散了不少。
他不自觉地放软了声音,“你要笑到什么时候?我都饿好久了!”
女孩“呀”了一声站了起来,忙上前扶着少年的胳膊,眼神乱飘,欲盖弥彰地说:“我中午可能是吃坏肚子了。”
少年看了看偏西的日头,决定不跟小女孩计较。
女孩一边扶着少年,一边分神地想,等一下还是报警吧!也不知道他到底发生什么“惨绝人寰”的际遇?竟然邋遢成这副模样,哎,也不知道爸爸妈妈回来没有?还得给他找套合身的衣服,还有吃的喝的,得准备好,刚刚可都夸下海口了,要准备的事可真够多。
少年低着头,眼睛无意识地扫过脚下的鹅卵石,心里打定主意,等一下还是趁女孩不注意就溜走,重新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现在他是不敢相信任何人了,连警察也不例外,他失踪了这么些天了,外面竟然毫无动静,看来是有人刻意封锁了消息,就不知道是谁的手笔了。
两个人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就没再说话。
“这是我祖父母住的房子,看着是不是觉得有点年头了?据我祖父说这是他父亲亲自设计的,可我觉得他模仿得不够像,哦,我是说这种类型的房子,我在欧洲和美国都看见过,不过,在他们国家的童书里有更多。”当他们拐过墙角,来到院子里时,女孩指着屋顶向少年解释。
少年敷衍地点着头,飞快地向院门口扫视了一遍,那扇窄门正尽忠职守地执行着任务,没有人会有透过这扇门看见他的本事,他松了半口气,他还没来得及松下另一半气时,从屋里走出了一个白人和一个黑人,都是人高马壮的,那两人一看见他们,便凶猛地朝他们扑了过来,他立刻拉着女孩,一边拔腿就跑,一边心想,他们怎么知道我藏在在里的?
女孩正准备上去打招呼,告诉他们,她父亲还没有回来,她就被少年猛地一拉,硬是上演了一段芭蕾舞,还没等她一只脚踩在地上,又被少年一带,差点摔了一个狗啃泥,离院门尚且还有一段距离,后面就有个东西抓住了她的后领,差点没把她勒死,等她口里剩最后一口气时,那东西放开了她的后领子,她只匆匆瞟了一眼,一只蒲扇一样的黑手。
那少年却已经被另一个按在了草坪上,正在做着垂死的挣扎,很快他身下的一片草地,就都被他祸害了,等到少年彻底放弃挣扎时,脸上乌漆麻黑的泥印子倒是被蹭掉了七七八八,那白人操着严重的加州口音对着少年说,“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了?可真够背的!”说着,便夹起少年,朝黑大个子打了个手势,黑大个子正捂住着女孩的嘴,厉声警告女孩,“不许叫,不然我们就不能保证你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女孩乖乖点了点头,那黑大个子有些不放心地放了手,夹起她就走。
两个不速之客夹着两个半大的孩子钻进了停在院门口的一辆面包车里,面包车驶过花圃,将一层浮尘留在了玫瑰花上,一溜烟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玫瑰在午后的阳光里,瞥见了两只马蜂舞着翅膀朝它飞了过来,落在了花瓣上。一只胖马蜂对玫瑰说:我们能吃点你的花蜜吗?玫瑰虚弱地说:我可以说不吗?胖马蜂想了想说:那恐怕不能。另一只马蜂说:作为报酬,我们可以帮你传花粉,玫瑰嫌弃地说:那是蝴蝶才干的事。两只马蜂异口同声地说,‘不,我们也可以的。’”
“这又是你从哪本童书里看到的?”少年的声音从背后的黑暗里传进了女孩的耳朵里。女孩已经从格林童话讲到安徒生童话,少年从未听说过这个,便问了她。
他们一路被那两个外国绑匪裹挟到了这一座废旧的化工厂,被安排在一间潮湿阴暗的小房间里,当然,为了防止他再逃跑,他身后就绑了个碎碎念的小拖油瓶,女孩完全没有为自己人身安全而感到担忧,反而讲起了童话故事来,而他被迫当了一回听众,他不知该说她心大如斗好,还是说已经修炼成精,对万事都有一副宠辱不惊的处事风格了?
黑暗里,传来了女孩的叹气声,“这是我刚刚编的!”
少年:“你……你自己编的?”
女孩动了动被捆得发麻的身体,不满地问,“怎么了?我不能编吗?”
少年:“……”你可真有闲情雅致。
一时间黑暗的小房间沉默了下来,少年问女孩,“你很喜欢编故事吗?”说实话,虽然背后多了个聒噪的小拖油瓶,可也比一个人呆在黑暗里要好得太多,至少现在有个人说话,那种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太折磨人了。
女孩仿佛就等着少年的话一样,他话音一落,她便严丝合缝地接了,“我不知道算不算喜欢,我爸爸由于工作的原因,要去好多国家,我和妈妈得跟着他,妈妈为了让我很快学会一门外语,就买了好多当地的童书回家,可我一个字都看不懂,妈妈只能一字一句地翻译给我听,后来,我自己学会了,就自己翻译给自己听,还学会了自己编故事,”女孩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有些气弱,便顿了顿,歇了几秒,“毫不夸张地讲,我有一整间用来专门装童书的屋子,世界各地的童书,我都有,等翻译完那些童书,我就又得把它们搬到另外一个国家了,唉,也只有它们是一直陪着我的。”
那一个“唉”字像一颗小石子一样,砸在少年无波无澜的脑海里,泛起了圈圈点点的涟漪。他一直很奇怪,这个女孩一开始给他的印象是身上有一股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可很多行为举止却很有小女孩该有的天真烂漫,听她这么一说,也就懂了。
有时,孤独本身就是一种催熟剂。
“那结局呢?玫瑰同意了吗?”少年轻声问女孩。
“同意了,马蜂们承诺还会再来的。”女孩将小身子往少年的后背一靠,懒洋洋地回答着少年的问话。
少年猝不及防被女孩靠了后背,身不由己地弯下脖颈,他暗自磨了磨后槽牙,“感觉你这个故事可以没完没了地编下去了。”就像专业糊弄小孩一百年的那个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正在给小和尚讲故事那样,可他却下意识地没把后面讽刺的话说出来。
“怎么会呢,我想结束,它就结束,我有权决定它在哪终止。”
我有权决定它在哪终止,人要是拥有这样神奇的魔力就好了,那样人生里所有无能无力的事都可以随时随地结束掉,人也就没有那么多烦心事了,可它终究是人想象力的产物,并不能有所帮助,却往往令人油然而生出一阵苦涩感,像极了黑巧克力。
黑暗里,少年像个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地焉了,再也提不起说话的兴趣了,他这么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女孩倒是有些着慌了,“你怎么不说话了?”
少年收了收沮丧的心情,也学着女孩,靠在她背上,“没什么,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哦,我叫望月静熹,哥哥你叫什么……”
女孩话都还没问完,房间的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刺眼的灯光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少年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就看见绑他们来的黑大个挤了进来,跟上次彬彬有礼不同,这次,他手里拿着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少年,少年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只觉得那黑洞洞的枪口像个怪物,张大了血盆大口,仿佛要将他们都吞没一样,他止不住地发起颤来,只一会功夫,脑门上就沁出了一层汗。
黑大个一边拿着枪指着少年,一边解开束缚两孩子的绳子,还不忘拿铜铃似的眼珠子瞪着少年,显然少年的“前科”让他们有了防备的意识,再也不敢小瞧了眼前这个少年。
这时,女孩才后知后觉自己这是被绑架了,她用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义愤填膺地教育着绑匪:“你们这是在犯罪,这里可没有引渡条约的,我……我们……”随着枪口顶住她的脑袋,女孩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黑大个子闻言,龇出一口大白牙,“放心,等会我们就离开,不过,你得跟我们走。”
少年一惊,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纵使比同龄人早熟,可是在生死面前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战栗,他挣扎地爬了起来,追到门口,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孩被黑大个像拎小鸡仔似地拎出了房间,最后印在他眼膜里只有那女孩惊恐的眼神,在他往后的岁月里,经久不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