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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岚说这话的时候,盯着的人是段霄。段霄一僵,脸上愕然,柳生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左右来回看着两人的神色,灵魂一问:“什么毒?”
“这问得好了,”乔岚眉毛一挑,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
柳生凝峻的脸色一下子垮掉,他越来越觉得这姑娘有耍人玩笑的癖好。
“我行医数年,确实从所未见过这样的毒,这毒因为你长期服用的关系,累积到了一定的程度,已经长在你身体里,去不掉,也解不了了。”
猛一听这话,段霄的脸色更难看了,柳生一看他神情,便感觉乔岚说得不假,“你真有服毒的习惯?”
柳生问得奇奇怪怪,眼神带着讶异,嘴角却有些抽搐,看起来好像是想笑,有在忍耐着,想装出严肃的表情。
段霄有许久没有想起这档事了,那时皇帝给的药丸他一直定期地吃着,到哥哥失踪,父亲死后,皇帝一门心思追查凶手,与南蛊国的纷争接连不断,似乎早就忘了段家还有个段霄的事实,自然也忘了喂药了。
有一段时间没吃药的段霄,身体并没有什么异样,加上他自己本身也遇着这许多事,他也没想起来自己还中着毒,就这样,跟着姜允被逐出兆国,投奔姜承来了。
现在猛地被提醒,回忆确有此毒时,他愣呆了。服毒的时候,他年龄还小,初次洞悉到人心的可怕,毫无后路也只能吞下那颗毒药丸,皇帝也从来不解释解释,给他吃的是啥毒药,就一个劲地吓唬他,不吃不行,不吃就杀你全家的那种。
他自己也不敢再相信皇帝的话,本想着后续自己查查,看能不能找人解毒,约了几个大夫,大夫摸着脉搏,说了:“身强体壮,少年精气足,非常健康。”
连续问了好几个名医,都异口同声,就是没中毒,哪里有什么毒,而段霄自己一来真的没有毒发过,二来身体完全没有不舒服的迹象,实在也是百口莫辩,都快怀疑是不是皇帝只是为了吓唬他,故意骗他,其实给他吃的根本不是毒药。
此事闲着想想,没有定论。一到多事齐发,便被搁置一旁,无人问起,老早地就忘了。
乔岚甚显严重的话语,感觉后边要说出命不久矣的结果来,段霄没有理会柳生暗戳戳地嘲讽,看着乔岚,弱弱出声道:“我会死吗?”
“死是肯定会死的,”这个女大夫讲话不太仁慈,直口就说:“但不是现在,估摸着也要两三年后,你身体还算不错,换了旁人,一年之内也就去了。”
闻言,段霄握着筷子的那手颓然落桌,筷子一只两只啪嗒啪嗒地先后掉落在地,声音不大,但在论及死亡话题氛围的渲染下,却敲动心弦,惹人心悸。
在一旁床上睡着的顾离离,也被这筷子落地的清脆声音吵醒了,起身坐起,一脸朦胧地看着围坐在桌前的三人。
“真无药可医吗?”柳生神情淡定,轻声道:“乔大夫,不能想想其他办法吗?”
段霄脸色煞白,他想得到最坏的结果,大概也就是死,但他没想到的是,突然确如所想,死亡会来得那么快,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仍是措手不及。
他愣在原地,有点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干嘛,旁边的柳生这么一问,他茫茫然地也望着乔岚,一脸期冀。
乔岚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顿了顿,才缓缓道:“且不说毒已经侵蚀到身体里的各个地方了,就算能想出医治的方法,医治的过程必定极其艰难,何况此毒是什么毒还未可知,要翻越的大山岂止一座啊,身为大夫,当然不想放弃每一个病人,但问题是无能为力了....”
这番话空空落落落入人的耳朵里,听起来真的太绵软了,如真又似幻,不想信却又一句一字听得清清楚楚的,这人的未来的几许日子就这样被判定得毫无转圜之地了。
“我不太知道,没有想过,”段霄微微一笑,眼里的哀怨轻缓溢出,“原来我也会死啊。”
这是什么话,人终归一死,是个人就会有面临死亡的那一天,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柳生微蹙眉头,听他这一句,甚是不解。
“第一次见到父亲的尸体时,那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第一个死人,”段霄低眉垂首,突然话题转到了他父亲,“死人就是什么都没剩了.....那是父亲的身体,见过这个躯体会走,会笑的样子,死了,就只剩一副躯壳,空空地,里面什么都没有,看起来就是个匠人雕塑得极其相像的假人,布娃娃。”段霄抬眼看向柳生,声音低沉,“你知道那有多恐怖吗?”
柳生一看到他的眼神,此时才明白他所说的意思。死这事其实一直是别人的事,死亡被看到,但感受不到,无论如何,自己不死一次,是永远体会不到死人的感觉的。知道自己会死,濒临死亡的时刻快速来到时,那又大概会有什么感觉呢?
生死问题,由来已久,谁能从其中得到解脱,入尘世,必经历红尘滚滚,有要死了想生的,也有生不如死的,谁又能说得清哪个比较好。柳生一边陷入愁慨,正哀伤间,段霄突然嗤笑了一声,“不过,后面见的死人多了,也就觉得没什么了,死不死的,也就那么回事了,呵呵。”
乔岚听他那么一说,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温声道:“公子豁达,夜色已深,还是早些歇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段霄起身相送,连连道了几声谢。
柳生在他关上房门后,敛色问道:“你父亲死了?”
段霄扫了一眼坐在床边望着自己的顾离离,孩子听着一半的话,理解不能,一脸呆呆愣愣。“嗯,怎么了?”段霄从地上捡起筷子,坐着重新开始吃面。
柳生揪着脸面,看他一口一口吃着,幽幽道:“没什么,我父亲也死了。”
段霄笑了一下,抬头看他,“我知道。”
偌大的玄星堂,只有柳生一人独守,到处是灰尘蒙盖的房子里,有处屋子供着三人的牌位,段霄无意中进过一次,看到过。
“不咸吗?”
“咸,饿了.....”
“你打算怎么办?”
段霄灌下一壶水,擦了擦嘴角,“不知道,先办完这单生意吧。”
“若是姜允知道了,可且有得闹的了.....”柳生叹了一声。
段霄盯着他,定定道:“他不会知道,我们也不会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