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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这是一首言简意赅的古诗,简单得连五岁的小孩都能倒背如流。这几行诗念起来的确很是简单,从那简单的字面里也读不出什么深意,更难和武林秘籍联系起来。
可偏偏在乞丐眼里,这简单不过的廖廖几句却藏蕴着轻功所有的精髓。
轻盈的白鹅在湖面上拨水嬉戏怡然自乐,何尝不是暗喻身手敏捷的轻功高手在水面上踏水而行如履平地。
“鹅!鹅!鹅!”暗指腾挪时踩水发出的清脆响声,又通过“曲项”与“向天”、“白毛”与“绿水”、“红掌”与“清波”的对比暗示那踩水腾挪的步伐彰显出的线条美与色彩美,同时“歌”、“浮”、“拨”字又把急步点水的动态美,听觉与视觉、静态与动态、音声与色彩完美结合,将高手的形神活现而出。
连我都没有想明白,这是不是喝醉的乞丐随口编织的谎言,用来欺骗老实善良的竹封。可转念一想,优美的古诗中也不乏杀气腾腾、读起来意犹未尽的诗句,比如李白的《侠客行》中那一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这是否也是某种剑法的外露?
我能想到的,乞丐肯定也早就想到了。
这不,乞丐在点完轻功的诀窍后,待竹封意会其中精髓八九不离十的之际,立马把李白这首豪气冲天的《侠客行》一字不漏地,当成第二本秘籍口述给了竹封听。
《侠客行》是一套剑法,毕竟能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只有快意恩仇的利剑。
这是一套就算拿着烧火棍,耍起来也是威力无比,吹毛断发的剑法。之所以选择传剑法,而不是其他的兵器的秘籍,最主要的原因是剑不单是一种武器,更是一种象征,自古来立于天地的英雄有几个使的不是剑?更何况,剑那“百兵之君”的称号虽与百兵之主的“棍”不相上下,可“剑”的霸气配上竹封的豪爽,能更好地藏住那天生的仁厚,让他的性格刚硬起来。乞丐仿佛已经看到手握利剑的竹封屠尽妖魔,实现英雄梦的那天。
除开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乞丐当然还有一个不好明说的原因。男子汉行走江湖,风里来雨里去,难免会有落魄潦倒的时候。要是在大半夜的寒风中被冷得浑身发抖,手里还杵着四不像的棍,被人施舍两个铜板的情景,想起来都觉得很是尴尬。可腰间要是佩着一把宝剑,这种情景就绝不会发生。不管怎么蓬头垢面,哪怕衣不蔽体,腰间的剑始终都彰显着主人的豪气与不凡。至少面对抽出的寒光点点的剑锋,多少人最基本的礼貌都会被唤醒,给个方便。
乞丐在竹封默背秘籍《侠客行》的间隙,已经眯着眼偷偷来回扫视了竹封好几次。看着经自己手一点点地打造出的工艺品,就这么活生生地站着自己面前,乞丐真的忍不住要好好地欣赏一番。
“哟,这骨架还是挺适合的,看他的表现,肌肉应该也贴合。。。。。。”乞丐一项项地点评着,那双巧手都有点忍不住想要抚摸下这难得的艺术品,感受下亲雕的杰作。不过碍男男授受不亲,乞丐还是强忍住了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想法。
乞丐是这个世界的异类,一个异常强大超越这个世界理解的异类。在这个世界里,他根本不在乎什么羞辱,因为这毫无意义。
乞丐若真想玩一场毁灭的游戏,只需轻轻地拍拍手,顷刻间这个世界就会灰飞烟灭,可灰飞烟灭又有什么好看的呢?这无趣的游戏不是乞丐想要的,他想要的是一场英雄出演的好戏,一场血和泪的大戏。
竹封已经背熟了《侠客行》,不过对于某些事他并不理解。想问什么又怕惹怒师傅的徒弟就这么干站着,直到师傅点点头示意他想什么就说什么的时候,竹封才开了口。
“师傅,你传我的是剑法,可是我没有剑。”竹封难为情地垂下头,无助地摆弄着手,“剑是违禁品,平时根本用不了。”
师傅对徒弟提出的这个问题很不满意,斜眼一蔑,摇了摇头,“傻子,哪个告诉你学剑法就一定要用剑?”
“可。。。。。。”
徒弟的话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师傅就打断了徒弟想说的问题。收起蔑视的眼神的师傅,走到徒弟身边,一向严厉的语气难得柔和起来,“我教完你轻功的奥诀,你就马上能踏水而行了么?”
“不能。”徒弟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那你想过没有,为什么我还是要教你这些?”师傅顺着弟子的话问了下去,想让弟子学会思考,让弟子自己去挖掘里面的秘密,让弟子用那并不呆笨的脑袋去悟。
“悟”是一个很深奥又很神奇的词。
老夫子用悟创立道教,教人顺应天时;达摩老祖靠悟开启佛教,劝人行善积德;张三丰凭悟独创太极,阐明万物变幻。这些悟出的都是精髓,都是改天换命的顿悟。可有的悟就不悟反了方向,道貌岸然的朱熹顿悟“存天理灭人欲”,禁锢后人思想何止千年;爱佛不爱江山的梁武帝萧衍顿悟“断除酒肉”,埋下假和尚遍天地的祸根。
师傅很是好奇,竹封到底从自己说过的那么多道理中能悟出些什么,他那嘴里又会说出些什么话,讲出一番什么样的道理。
竹封想了很久,又把师傅传授的两首诗反复念叨了好几遍,终于从沉思中抬起头来,微闭的眼睛射出光芒,言辞恳切道:“因为剑法不在于形,而在于意。”
“轻功的要诀我既然知道了,轻功的身法也就易如反掌。”竹封顿了顿,看着频频点头的师傅,索性把话说开了来,“师傅教我的只是关窍,不是具体的某种武功。”
“从师傅这里学到的是脉络,是精髓,剩下的都该由我自己去琢磨去体会。”已大彻大悟的竹封忍不住暗自称奇。熟读八股文的他脑袋并不笨,只是死读书转不过的弯如今终于顿悟,原来这就是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道理。今日有恩师授我以渔,他日还怕无鱼可吃?
早已脱胎换骨的竹封,被那杀气腾腾的《侠客行》一激,内心的气息澎湃起来,又恰在师傅循循善诱下顿悟,惊喜之余,不自主地双腿一软,想叩谢师傅的再生之德。
师傅眼见竹封的膝盖一软,原本满意的脸上闪过一丝担忧,心中猛叫一声不好,单手一扬,就把要跪地的竹封给硬生生地抬了起来。
“起来!不准跪!”
竹封对这震耳欲聋的呵斥很是疑惑,抬头就清晰地看见师傅忧心忡忡的脸,内心闪过不解,这上跪天地、中跪父母、下跪恩师又有何不可。
未待竹封想个明白,随着一声长叹,师傅已经恨恨地转身,飘然而去。
眼见师傅一语不发就如幻影般飘然离去,百感交集的竹封瞬间湿目,泪眼婆娑的他来不及睁开眼看个明白,就本能地朝师傅残影的方向追去:“徒弟错了,我再也不跪了。”
可那消失的影子实在太快,快得竹封的眼根本跟不上,只觉得四周都是师傅离别的影子。
那没有方向的脚步在此刻已不能不停下,竹封驻足四顾,周围空无一人。他只好抬头望向茫然的天空潸然泪下。
这眼泪并非懊悔没有再多学一招半式,而是已知晓今生对师傅的大恩大德都无以为报的愧疚和因跪拜惹恼师傅的自责。
刚刚还妄想追随师傅的竹封已经发现,适才这几下跑动已不同往日,那种轻盈、自主还有血气的顺畅,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新生感觉。
现在慢知慢觉的竹封已经完全想通了,非昔日吴下阿蒙的原因全拜师傅恩赐与指引。
“可我又能做什么来回报他老人家呢?”竹封站着师傅离去的地方,就这么望着天,整整驻足了三天三夜。他想等师傅回头看一眼,想再见师傅最后一面,想亲口给师傅道一次歉。
这驻足的漫长日子里,竹封大致想明白了为什么师傅那么反感自己的下跪。
“誓做英雄的人,怎么可以如此轻易跪下呢?”他很是悔恨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想明白这个道理。师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循循善诱才让自己站起来,有能力挺直腰杆,怎么可能接受这刺眼的下跪?即便这下跪符合尊师重道的礼仪,即便这屈膝包涵着对师傅真心的无尽感激。
待第四天的凌晨太阳缓缓升起,在日出金色阳光照亮大地的那刻,望着天空初现朝霞,竹封已经想明白了很多很多的事。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傅必不是小气的人,他既决定离开,一定自有他老人家的道理。如今离别已成定局,自己能做的就只有韬光养晦,把师傅传授的秘籍融会贯通发扬光大,待武功大乘之际,举着英雄的大旗,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如同太阳一样照亮世界,只有这样才不算辜负师傅的良苦用心,不给他老人家丢脸。
在太阳高高升起普照大地,温暖如春雨浇灌万物的时候,没有人会注意到乞丐的消失,也没有人会在意桥洞旁站了三天的男子,对着空荡的桥洞连鞠三个躬。
未来的竹封是否真的担得起“英雄”这重于千金的二字?
这个世界没有人知道,有的只是无数在黑暗中等待英雄到来的点点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