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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敏果真是在花朝节诞下了一女,林海为其取名黛玉,那朵世外仙姝寂寞林,便在花朝这样一个浪漫的日子降临尘世了。
出生在花朝,又是个女儿,若是传到那些词人墨客的耳中,说不得又会写下多少绮丽幽艳的文字。便是不通文墨的林家下仆,也道姐儿生的日子好,必是有福气的。
不过可惜了,大夫明明给了准信是个男胎的,如今却是……一时间林府众人心思百结,纷纷感叹琛哥儿的好日子来了。有的难免后悔当初做得太绝,幸而琛哥儿还小不记事,不然日后可有得生受了。
如今,林琛这个被忽视已久的庶长子一时间那是炙手可热起来。林府的下人像是突然之间想起来他们还有这样一个小主子似的都围了上来。
林琛不堪其扰,幸而他有个奶妈子人称孙婆子的是个不好相与的,每每指桑骂槐一番,让那起子见风使舵的好一阵没脸。
林府临觞湖畔的几株杨柳皆是吐了新芽,微风轻抚,几缕柳丝低低的斜掠过水面,荡开些许波纹,颇有点“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的意趣。
林琛由着几个婆子丫鬟拥着坐在湖边的小亭子里,盯着那几枝柳条瞧了半晌,身边的奶嬷嬷孙婆子将一件簇新缎面滚毛边薄披风给他围上,笑道:“哥儿仔细些,虽是二月的天了,这水边也是寒浸浸的呢。哥儿身子娇贵,若是喜欢这些个绿意儿,便让那些个小子剪上几枝,回去好插瓶儿。”
林琛侧身对那婆子笑道:“眼见这柳条长的好,我远远地瞧上几眼便罢了,强自攀折了反倒是损了这番自然意趣。”
孙婆子忙笑道:“到底是哥儿,我们哪里懂这些子呢。”又对身后的丫头子骂道:“往日里我就说呢,这些个花儿柳儿长得好好的。偏生你们姑娘家爱俏儿,有的没的便要掐上一朵儿折下一枝儿簪头抹脸的,生生的糟蹋了多少!”
林琛听自家奶娘有的没的骂了一大通,也不拦阻,往日里也就这么一个奶婆子对自己一心一意了,便是年前那样苦的日子,她也是一步不离的守着自己的。可惜碍了有些人的眼,一句话就将她打发到二门外了。
如今林琛将她提了上来,孙婆子自觉主子位子稳了,自己的腰杆子也硬了不少,往往就对着那些个吃里爬外的丫鬟婆子一番敲打。
林琛也觉得往日里奶娘受了那些个苦,现下给那起子不长眼睛的东西些许排头吃,也算得上出了口恶气了。因此,只要不是她做得太不像了,林琛也懒得去阻止。
披上披风,又在那亭子上略坐了一坐,正准备起身呢。不巧林琛眼尖瞥到远处一个穿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头带着几个穿金戴银遍体绫罗的婆子正往临觞亭这边行来,却是贾敏身边的一个大丫鬟名唤文绣的。
眼看着一行人行至眼前,林琛才慢悠悠的站了起来,文秀忙忙的上前来,福了一福,笑道:“给琛哥儿见礼了。”
林琛微微笑道:“太太身上好?文秀姐姐好。”
等文秀说了好,才由着丫鬟服侍着坐下了,方抬眼瞥了那几个文秀带着的婆子一眼,含笑道:“这几位妈妈倒是瞧着眼生,不知是?”
文秀心里暗暗叫苦,只得又福了一福,回话道:“好叫哥儿知道,这几位妈妈皆是荣国府的管事嬷嬷,乃是荣国府老太君并二太太使了来专程替咱们太太道喜的呢。”
林琛听得这话,便又站了起来,对着那几个婆子笑道:“原来是太太家里的妈妈,琛年纪小,是个没经过的,倒是慢待几位妈妈了。”
那几个婆子皆是满脸堆笑,忙忙道“不敢”,又赞了一番林琛长得好生的聪颖云云。
文秀领着几个婆子一路迤逦行来,那些个婆子心中也各有计较。
其中一个婆子名唤周瑞家的,乃是荣国府二太太的陪房。此时见林府不过二月,却已是花团锦绣,彩绣葳蕤,好一番富贵雍容气派,不免暗自咂舌。那刚刚见过的林府庶出的公子哥儿,与自家府里的宝玉同岁,可那通身的气度,却生生的压了宝玉不止一头。
周瑞家的念及动身时自家太太种种交代,只觉得嘴里发苦,贾家的姑奶奶哪里是那么好拿捏得,太太不过是轻飘飘一句话,做下这恶人的,还不是自己。
一行走一行纷乱想着,不觉竟已到了正房院外,只得怏怏的收了思绪,随着文秀恭整肃立一旁不提。
现下已是日上三竿,正德堂外却仍是鸦雀不闻,几个丫鬟婆子静候在廊下,皆是敛息屏气,竟连咳嗽一声也无。
一个穿着鸦青袄儿的丫鬟远远地见着文秀领了人过来,便轻轻地打起帘子进去了。
脚步声不闻的穿过一架十二扇满工镂空精雕山水紫檀木屏风,便对着那垂着彩绣山水藕荷帷帐的鸡翅木雕百子千孙图拔步床上轻声道:“太太,荣国府打发了婆子向您请安。”
半晌,那帷帐之后才有一个虚弱的声音道:“来了哪些人呢。”
那丫鬟顿了一顿,更是轻轻地回道:“远远的奴婢也看不清楚,大抵是不认识的,来升家的嫂子必是来了的。还有一个,奴婢恍惚见着,该是周瑞家的。”
贾敏在床上气的乱颤,更是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那丫鬟忙打了帷帐,使人端了茶水来,一行喂她茶水一行轻拍着替她顺气,自己也流下泪来,哭着劝道:“太太且放宽心吧。”
贾敏死命的压下咳嗽,眼睛虽然闭着,却是不停淌下泪来,拉了那丫鬟的手喊道:“我那二嫂子最是个佛口蛇心,黑烂了心肠的,如今眼见我不好了,还生生的派了人来看我的笑话,打我的脸呢!”
又冷笑道:“我荣国府嫡亲的姑奶奶,哪里是这起子上不得台盘的奴才秧子敢糟践的。青蛾,你且唤了人来,我还得会上一会这位周瑞家的!”
青蛾见自家主子面色青白,心下明白如今的光景不过是她自强撑着一口气罢了,暗叹了一声,自去唤人不提。
且不管正德堂里是如何死气沉沉,这边厢林琛却是在穿越过来的第三个月里头一次见到了这具躯壳名义上的父亲——今兰台寺大夫、钦点巡盐御史林海林大人。
林琛按下心思,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口称“父亲”,便垂眸肃立在堂下,并不说话。
林海细细打量了一番堂下袖手站着的林琛,观其虽形容尚小,却是眉眼含笑,不喜不嗔,自有一番风姿气度,倒也不负了诗书世家的名头。
可奇也就奇在此处,这般的风姿人品,哪里是一个没得过几日正经教养的庶子能有的?难不成这世上真有那天生的贵人,命定的文曲?
念及此处,林海自己也觉得好笑了,这几日府里乱糟糟的,竟连自己也魔障了不成?
暂且撇开诸多心思,起身走至堂下,携了林琛的手来,又见他手指修长,骨骼亦是不俗,心下便是一喜,更是缓和了面色。
引着林琛往堂下那搭着银红撒花椅搭一溜四张椅上首坐了,自己则是回身往上首对设的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上坐了,又将那茶盏子端了起来呷了一口,这才正眼看了林琛,却是要训话的架势了。
林琛忙站起身来,垂着脑袋等着便宜爹训话。林海便道:“你如今长到三岁,却也正是启蒙念书的年纪。难为你太太素来身性秉弱,又刚刚得了你妹妹,最是顾及不到你的时候,我林家的男儿也没有那娇养在内帏的规矩。如此,我在二门边上另隔了个院落出来,待延请的先生到了馆,你便于此地念书进学,最是便宜不过。”
林琛心道果然如此,仍是不动声色,只是恭声回道:“儿子省得了。”林海心中满意,摆摆手叫他下去,自有下仆过来带林琛去新居所不提。
林琛新得的这座院子坐落在林府内院与二门交错的地界,算得上是内院最外围了,林海取了诗经《鹤鸣》里的两个字,亲自为这院子提了匾额,更是着大管家林忠仔细摘选了仆役送过来。
如今这鸣渊阁里四个一等的大丫鬟,八个二等丫鬟,八个粗使的小丫头子,四个粗使婆子并一个灶上娘子。林琛带着奶娘孙婆子过来时,看到这黑压压的一屋子人齐刷刷向他请安问礼,差点没吓一跳。
果然是封建主义压迫人民啊,光他一个,就要耗上这林府前前后后不下三十口人服侍。不过他如今享受的,却是这列侯门第正经嫡子的待遇了。
林琛心中明白,林海自觉嫡子无望后,便是真正的将自个儿当作嫡子一般教养了。他前生亦是在这般差不多的家世中长大,自然明白世家之中嫡庶之别,恍若天堑,倒是不怪罪林海之前不闻不问的态度。
只是心中难免介怀,嫡母衔怨不愿照拂于情可悯,可生身之父竟也是听之任之,这般漠视轻忽,下人又怎会尊重一个三岁不到的小主子,硬是在不到一年里生生的作践死了那个小小的林琛,才有了这现世一缕孤魂的幽然重生。
不过,既然他林琛侥幸又得了一条命,自然是会好好的攥在自个儿手里,万不可让老天爷再白白夺了去!
林家累世书香,林海又身居要职,自己手上还握着曹大剧情的金手指,日后出仕为官,登侯拜相不在话下。这未来在异世的日子,矮油不要太苏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