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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黎悟刚推开大门,看见的便是宁婆肃穆的脸。
“扶他进来。”宁婆皱眉扫了眼手臂上血肉模的单邢,朝黎悟说道。
黎悟深深看了宁婆一眼,并未言语,只是搀着单邢进了屋子。想他今日与丁鸣同去北城,怀揣的便是宁婆与怀烟在家中,单邢定不会出乱子的想法,自己还好生叮嘱了宁婆一番,叫她万万要护住单邢。毕竟以宁婆那深不可测的实力,黎悟相信就是小半个北城的所谓修者前来,宁婆也能稳稳将那单邢护住,谁曾想出了这等岔子。
如若不是护不住,那便是不想护。思及此,黎悟浅浅地蹙起了眉,看向宁婆的眼中也多了些许深意。不过宁婆于他,究竟是长辈,万万没有在人前拂她脸面的道理。
黎悟没有说话,只是回头看了眼面露担忧的丁鸣,拱了拱手道:“师父,您且带着青灵液回军中复命,单邢此处交给徒儿便是。”
“这……”丁鸣显然有些犹豫,不过这天色渐暗也的确到了他回营地的时辰,只是这单邢,丁鸣眉头微皱,又好生打量了单邢一番。虽皮肉损害看起来颇有几分唬人,可显然其未曾伤及肺腑,好生调养数月应当并无大碍。
“也罢,我就先回去,单邢就劳烦您好生照顾了。”丁鸣说着,看向了不发一语的宁婆。纵使他五大三粗,说话少过脑子,今日一事还是让他心生疑窦。不过眼下单邢还要托与宁婆他便也不好多说什么,万一引起婆不满,这单邢是更无处可去了。
宁婆点头,苍老的双眸有如古潭般平静无波,丁鸣到底没再说什么,道了声便离开了院子。
“走吧。”宁婆的言语并无起伏,饶是黎悟也勘不破宁婆如今心中所想。只能默然扶着几近昏厥的单邢进了屋子。
这是单邢的屋子,只是这房中的布置却与先前大相庭径。原本厚实的被禄单薄了许多,连平日里遮风的帘子也被撤了去,只余下一个光秃的孤窗在秋风里瑟瑟抖动。这往日里禁闭的窗扉此时却是大开着,任由狂风呼啸着灌进房内,平添几分萧索。
黎悟心下更生疑惑,宁婆难道当真不喜单邢到了如此地步?那往日里种种关心之举又该作何解释?宁婆虽对单邢的到来没有表现出丝毫欣喜,可那单邢刚来时身子弱受了风寒高热不起,都是宁婆彻夜守候精心调养才有了如今的单邢,若还是从前的单邢经此一事怕是早已没了气息,撒手去了罢。
疑惑再多,黎悟也还是搀着单邢进了屋子。哪知屋子里并未是想象中的寒风彻骨,却是令人遍体生暖,衬的那进屋的寒风也多了几分温度,倒是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黎悟扫视了屋内一圈却见那墙角处赫然多了一个匣子,里头隐有红光闪烁,心下便多了几分思量。
“放心吧,冻不死他。”宁婆看着黎悟一声冷哼“若是不多些凉风进来,整日里闷闭着,这小子才会真真伤口溃烂而死。”
“这是春暖珠?”黎悟看着墙角的匣子道。
“倒是有几分见识。”宁婆嘴角微扬“别管那是什么,先把单邢安置了吧。”
黎悟闻言,便轻轻将那单邢安放在了床上,尽量让那血肉模糊的伤口避免触碰到被褥,这才松了手。
可到底单邢伤口过多且皮肉损害严重,挨着床板时早已是满额生汗,干瘦的四肢更是抽搐不止。宁婆将手轻轻抚上他单薄的背脊,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略显枯老的手多了几分颤抖,但也很快恢复了常态,若此时她身侧的是旁人,自然看不出破绽,可偏偏?她身旁的是黎悟,几年相处下来又哪里不知道她心中所想。
“您这是不忍了?”黎悟浅浅看着宁婆的眼眸。“那您为何不救他,任由他为人欺辱?”
“这是他应该承受的,我们不可能护着他一辈子。”宁婆的面色沉静,却有意避开了黎悟的视线。
“纵然是应该,给个教训也就罢了,何苦让他落到这满身疮痍的地步?悟儿实在不解。”黎悟摇头。
“我问你,什么是教训?”宁婆的目光不再躲闪,径直对上了黎悟投来的视线。
“教训便是让他彻彻底底摆脱原来的状态,走出局限的束缚。”宁婆说着,深深看了黎悟一眼“若是教训不够,不仅不足以让他脱胎换骨,凤凰涅槃,反而会空落了伤痕还无法抚平。单邢就永远还是那个懦弱的他,那个需要躲在旁人身后永远无法独挡一面的永恒弱者。”
宁婆顿了顿,继续道:“你该知道,弱者在这个遵循丛林法则的大陆永远无法独立地生存下去。”
黎悟知道,宁婆说的不错,在这玄赢大陆,表面上是一派和气,可背地里各家族门派争斗不断从未停歇,这个世界向来是强者为尊,弱者多数为仆为奴且毫无立锥之地,若是强者想要他死,那便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单邢本为弱者,弱已是他的原罪。更恍论他半兽之人的身份,说句不好听的,更是卑上加微,卑贱至极。正如宁婆所说,他如若自己不立起来,就永远无法摆脱如今的困境。
“悟儿明白。?”黎悟语罢,便没有再说话,他无法反驳,宁婆说的是至真之理,更是他无法反驳的事实。前世他被师尊悟教保护的太好,且天纵之资,身在高处无忧无虑的人又哪里见到这世间的阴暗与现实。
如今修炼艰难,从云端跌入污泥,他才真真发现自己从前单纯的可笑。世间险恶,生存不易,即使到如今都仅仅是冰山一角,未知全貌。
“罢了,你出去吧。”宁婆收回了在黎悟身上的目光,“怀烟在我的屋子里头,你去把她身上的禁锢解了吧。”
“是。”黎悟没有多话,安静地退了下去,最后往后看了一眼这才轻轻掩上了房门。希望下一次单邢推开这扇门走出来,会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他。
天已经渐渐染了墨色,怀烟心下更添凄然。毫无音讯,又被禁锢在此,也不知外头的单邢如今是何光景?到底是我无用,连自己做决定的机会也不曾有。怀烟纤细的手紧握着木椅的扶手,玉指泛红。
面前的房门开了,院子里的亮光依稀透过缝隙照了进来,怀烟美目微抬,便见那黎悟的侧颜隐没在灯影里,黎悟手一挥,怀烟便已然可以活动。这禁锢除非修为高过使用的人,否则都只有他人可解。
“悟哥哥,他怎么样了?”怀烟问道,声音有些微颤。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如果单邢真的命丧今日,且她丝毫没有作为,又叫她的内心如何安定?
“无事,皮肉之伤,你也不必过于自责。”黎悟说着抬手摸了摸怀烟的青丝。“宁婆也有自己的思虑在,烟儿不要怪她,说到底,不管是我是你还是他,都应当慢慢成长,多些经历总归是好的。”
“可她叫我我眼睁睁看着单邢被那些人抓走。”怀烟看着黎悟的脸颊,清透的瞳中泪光点点“如果被抓走的是悟哥哥你,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
“无论什么时候,你只要保全自己,不必管他人。”听到怀烟对宁婆的称呼,黎悟的面色冷了几分,“如果你自己尚且保全不了,便是如同单邢一般拖累了旁人,所以我们不但不应该怪宁婆,更应感恩于她。况且,烟儿,她是你的师父。对你有多年教导之情。”
“我知道了。”怀烟嗫嚅着,没有再说话。
这个夜在秋日里格外的长,狭小的院落里满是血腥之气,久久萦绕而不散。正如对宁婆的疑惑萦绕在黎悟心头,如此修为又身怀宝物甚至颇通医术,为何甘居于此?黎悟没有再深想,他只愿意相信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翌日的阳光照亮了院落,黎悟和怀烟也没有心思晨练,只见着天亮了,宁婆才从单邢的屋子里出来,苍老的背影更是多了几分凄凉。
半个月去了,人又死了一波,余村倒是安静了不少。
只是北城城主府中却不安静。
“那日余村有修为的人,如今在何处?”上好的红木椅上端坐着一中年男子,面色祥和却无须,儒雅之气甚重,桌案上是淡淡的檀香,颇有几分悠然沉静之感,男子的手轻轻转动着手中的佛珠,朝下首的男子问道。
“启禀城主,仍在余村。”余村偏远,跪在那地上的正是当日与黎悟交手的修士。
“哦?据你所言,那人与余村众人甚是不合?”那红木椅上的男子赫然是北城城主云檀越,云檀越说着,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倒是面上多了些许笑意。“余村,余者,当真愚也,不懂得抓住救命稻草,反而将其视作异端猛兽。”
“是为可笑。”云檀越摇头,将佛珠轻轻放在了桌案上,“去吧,告诉他们就这一两个月,余村的事也该结束了,阿弥陀佛,记住,一个也别剩下。”云檀越说着,手指缓缓摩挲着佛珠的纹路。
“是,谨遵城主圣命。”修士闻言不寒而栗,可城主府众修士,哪个不是签了生死之契,又有哪个不知城主佛口蛇心,只是云檀越这个城主的在这北城中仍然是人人赞颂的在世佛陀,声名显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