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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珠花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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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对于我而言,那个男人根本不可以算是后宫这众多女人的夫君,我们叫他陛下,他叫我们的位分。

    就连中宫娘娘,他举国欢庆十里红妆正儿八紧娶过门的媳妇儿,他也叫她皇后。可能嬷嬷说的是对的吧,帝王家的男儿是不可以有情情爱爱的。

    我本来打算今日午后去寻嘉妃吃茶的,但方才用午膳的时候嘉妃身边与我相熟的一个小宫女来回话了,说京城的庙会就是这几天,她想吃桥头的那家糖葫芦。这是我们这些后宫女人们的暗语,庙会就是长街口,桥头的糖葫芦就是李敬珩要经过那儿。

    我虽然很久没见到李敬珩了但是我对他不太感兴趣。那男人除了皮相好点,身材也委实不赖,但其他也没什么好的,而且脾气还不怎么样,动不动就说要治我的罪。

    不过李敬珩长的真的是不错,我见过李敬珩的羽林军们,也见过李敬珩的那些文人才子,李敬珩比之羽林郎们温润,比之书生学子们有英气的多。

    既然决定不跟她们几个去做望夫石,我便让那小宫女去回了嘉妃的美意。

    午后日头大的很,步月和云枝替我切了沁过井水的桃儿来,我本想直接用手,但步月却已经取了银叉来。我插了一块给她,步月本来要行大礼谢绝,但我瞧她有跪下去的起势时就伸手阻止了。

    我不喜欢她们跪我,我又没死,成天这么跪我受不住。

    步月还是冲我福了福说道:“娘娘吃,步月不用。”

    我把那块桃儿放进嘴里,顿时满口冰凉香甜。

    步月比我小了三岁,打我有记忆起就跟我在一块儿,可我从前的事儿也记不得了。很诡怪的是那天之前的所有事儿我都一概不记得,嬷嬷说我叫余小柒,是她的养女,进宫来选女官的,若不是李敬珩看上了我,我现在估计是在伺候某个娘娘吧。我不确定嬷嬷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也没有别人跟我讲我的身世,我也只好相信了。我成了娴娘娘后步月就跟李敬珩拨过来的云枝一起服侍我。

    前几日我说想找几本戏本子来看,今儿如愿了,云枝一早就同我说她从刘美人那儿讨了本讲神仙的戏本子。

    本来我已经把这事儿给忘了,好在云枝瞧我无聊又问起了我才想起来,忙叫她去取来。

    刘美人那儿的戏本子多的很,也有趣的紧,上回我路过她那儿,进去讨糕点解馋,正巧遇上沈良人来借书看。好家伙,满柜满箱的野册戏本子,有讲被官府欺压的百姓们被逼着上山造反的,有讲白衣飘飘的武林高手救了驿馆里头遭遇路匪的少女的,还有不少讲天上神仙们的。那次之后,我便时不时地差人去向刘美人讨戏本子

    这次的戏本子讲的是一个犯了错的男神仙下凡受罚,却爱上了在湖边涣衣的小宫女,二人经历了分分合合,最终小宫女得道升仙,二人修成正果。我花了许久一口气读完了,再抬头时已是日薄西山。

    步月站在我身后正打着瞌睡,云枝见我读完了便开口问道:“娘娘可要喝些小龙团?方才嘉妃娘娘差人送了些来,正好这茶也冷了,我给您重新沏?”

    看了一下午精彩绝伦跌宕曲折的故事,我竟忘了喝些东西,以至于现在我的嗓子干的很。我点了点头,云枝转身走的时候顺便拍醒了差点儿睡过去的步月。

    我问步月:“你相信神仙会爱上凡人吗?”

    步月睡眼惺忪地看着我,迷糊道:“应该是不会的吧。”

    云枝沏好了茶,又备了些糕点一并端了来,我留下了一盏茶,剩下的叫她端去小三角亭去,一会儿过去给步月讲那戏本子。

    我起身时理了理有些被坐的皱掉了的衣裳,缂丝这玩意儿,瞧这新鲜好看,但娇贵的很,我觉得还不如云枝步月身上棉缎的呢。听说开春的时候江南进贡了一批顶好的缎子给各宫做夏衣,想来也差不多快做好了吧。

    “谢易安。”是李敬珩的声音,他总是不叫我的名字也不叫我的位分,就叫我谢易安,尽管我对此不太感兴趣,但也是觉得诡怪的很。

    我转头去寻他,果然是他,今儿他穿了一件团龙暗纹的猩红常服,头戴玉冠,像卷轴里头记录的翩翩公子,若是再来一匹骏马那便齐活儿了。鲜衣怒马少年郎的戏本就该找他演去。

    有时候我也会想,要是他不是皇帝,我也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儿,我应该会对他付之真心到海枯石烂的吧。但他不是寻常百姓,我们也不是寻常人家,更不是夫妻,皇后娘娘才是他正儿八紧的娘子呢。

    我看向他时同他对上了眼神,他的眼睛真黑啊,像一个没有尽头的大洞,深不见底。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随即移开了视线。

    我本想叫云枝或者步月给他沏一杯茶来,但四下张望一番发现一个人也没有,人不知道都跑哪儿去了。李敬珩径自走到我对面的藤椅上坐下,冲我懒洋洋地说:“也不知道你的规矩跟谁学的,见了我也不行礼。小心朕治你的罪。”说完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臣妾于小柒见过陛下。”在不与强大势力直面作斗争这方面我自知是做的极好,我说完起身想向他行个大礼,不料他恶狠狠的话从我脑袋上面飘来:“你叫谢易安。”短短五个字,他却说的咬牙切齿,我都替他累得慌。

    “臣妾谢易安见过陛下。”我觉得我也是够从善如流言听计从的,我一边行礼一边说。

    事实证明这个男人疯起来什么都不在意了,我再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就直接把我方才喝了一半的茶一饮而尽。那是嘉娘娘给我的小龙团!而且哪有你这么喝茶的?而且我喝过了你还喝?

    我气结,结结巴巴地说:“陛……陛下,这是我的……茶。”最后的“茶”字我几乎是嗫嚅着说的,因为我发现他正瞪着我。是恶狠狠地,就像……就像被抢了食饵的胖头鱼,不对,是被抢了后自己又抢回来的。

    被皇帝瞪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您请便,您请便。”

    李敬珩向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寻我定然有事儿,瞧他这不急不躁的模样,一时半刻的定然是不走了。

    我向来乖觉,见他茶也喝完了也不开口,该是渴了,想想就要去小三角亭拿剩下的茶水和糕点。“干什么去?”李敬珩问我。

    “给您取茶吃。”我答道。

    打我们一开始见面我们之间的对话就都是他问我问题,我回答他。

    我刚入宫当小女官的时候恰逢李敬珩头一回选妃还有帝后大婚。你说一个刚刚大喜,且身旁围满了各式各样的妖娆妩媚动人心弦的女人们的男人会绷着一张臭脸四处乱逛吗?我觉得是个正常男人都不会!

    那日我奉了旨去御花园给太后宫里花瓶添花,他偏偏也在,还逮住我硬说我是什么谢易安。那时候他身边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我当是哪个吃醉了酒不要脸的登徒子,当即斥道:“什么谢易安?我不认识,奴婢还有事儿,烦请公子自便!”

    不料他却拦了我的去路,将我堵在假山后一个死角里问我:“你当真不认识我了?”那时候我和他离的好近啊,他那张大脸就放大了在我跟前,鼻尖差一点儿就跟我的碰上了。我当时想逃却逃不掉,可能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注定要被困着吧。被吓傻了的我似乎是回了他一句:“你有病吧?”

    显然李敬珩从没有被谁骂过有病,我趁他被我骂傻了的一刹那用尽力气推开了这个不要脸的家伙。

    这男人真的很壮啊,那时候的手感我还记得的。

    推开了他,我本想速速离开这个要命的地儿,我一个黄花大闺女,虽说不是花容月貌倾国倾城,但也容不得这个死无赖臭泼皮这般轻薄!

    我当时也没想到这个登徒子会是当今的皇帝啊。

    才跑开了两步就听见身后那个家伙冲着远处两个似乎在寻找什么的太监喊道:“快给朕抓住她!”

    两个太监闻言瞬时向我跑来,身体还摆出了母鸡护小鸡崽的姿势要抓我,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我看准了他俩之间的间隙就钻不料后头有人拉住了我的衣领。我被像嬷嬷拎着我养的小狸花猫一样拎住了,我又羞又恼,转头要去骂人,可那时候我转头的时候就看见李敬珩嘴角噙着获胜的笑正盯着我。

    “陛下,您在这儿啊,让奴才们好找啊,大殿上席面开始了,您看?”其中一个圆滚滚的太监说。

    哎呦,现在想起那时候我还回回能被自己蠢哭了,我一听那登徒子是陛下,正在气头上的我竟然还气鼓鼓地问他:“你就是皇帝?”

    我永远忘不了那两个太监看我的眼神,唉,谁还没件丑事儿呢。后来有一回我跟嘉妃吃茶时我将这件事儿跟她说了,把那个如花似玉清丽可人的美人儿笑个不停,后来还是看我要扑过去捶她了才作罢。

    “发什么呆。”

    我回过神来,那个登徒子现在正疑惑的看着我。我将点心放到一旁的小几上,为了掩饰方才盯着他出神的窘况,我讪讪笑道:“你来寻我,有事儿?”

    李敬珩从乳白色的搪瓷盘里拿了一块儿酥酪,他似乎不急着跟我说事儿,咬了一口酥酪后,他开始慢慢咀嚼。

    我也只好耐着性子等他,真搞不懂这男人的古怪性子,先前我学着皇后娘娘的模样学着端庄典雅,可他却凶我,问我装的不累吗。有一回他同我吵架,我斗嘴斗不过他,气极之下耍赖咬了他胳膊一大口,他不过闷哼一声,也不再与我吵,反而心情很好的样子。要我说,这男人就是个神经病。

    我盯了他半晌他才把那一大口酥酪咽下去,慢悠悠地说:“我命人打了几只珠花簪,妃位及以上的都有,我来把你的给送来。”说完,他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只用绿豆大小的白色珠子缀满了的金簪,上头还有碧玉做的两片叶子。

    既然是来送礼物的,那来者既是客。我乐呵地接过那簪子仔细看着,那十几颗小白珠颗颗滚圆光滑,好看的紧,我从来没见过这种石头。我问他:“这白色的好看珠子是什么?”

    闻言他笑了,我不明白我的问题哪儿好笑了,本想他笑够了就会回答的,不想他一直笑,笑到后来还一边喊肚子疼一边叫我给他揉揉肚子。我上前狠狠给他揉了两下,既遵了旨也泄了愤。他吃疼,直叫“哎呦”。

    “有什么可笑的!”我气结。

    他说:“什么好看珠子,是珍珠!满宫里头,也就你敢这般揉朕肚子!”

    我总是在跟他相处的时候莫名就觉得亲近,以至于时常忘了他是皇帝。被他这么含蓄地一提醒,我赶紧敛了敛表情,转移话题道:“珍珠?珍珠是什么?”

    李敬珩指了指那珠花簪上的那些叫什么“珍珠”的玩意儿说:“这个是珠蚌生的宝珠,这几颗是今年南海进贡的,挑了色泽品相最好的大小差不多的做了这绣球珠花。”

    原来是海产品,我问:“能吃吗?”

    他斜睨了我一眼:“你除了吃还有什么兴趣,这玩意儿是让人瞧的,哪儿是给你做零嘴吃的?”

    切,我觉得这珍珠也忒无用了,就跟李敬珩一样,除了好看,一无是处,真是什么人送什么礼物。作为一个海产品,还真是无用啊无用。

    李敬珩大概是见我十分不屑,又说:“不过我见过海边渔家女眷用它磨成细粉敷脸,说是可以美容。”

    他这一说我更觉得这簪子不太适合我,不过倒是挺适合嘉妃那个爱美的娘娘。我又问:“你给嘉妃娘娘什么珠花?”

    “玉兰。”李敬珩说。

    成了,他这个家伙还真不会送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