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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起本子,抬起头,橱窗外走过金发碧眼的一家四口,小女儿扎着蝴蝶结睡在婴儿车里,母亲推着她走。大儿子被父亲举过肩膀,拍手大笑。
梁君白看他们入了神,有人戳他后背,回过头,是换好衣服的南妩。
“好看。”他扯了一扯南妩松垮的袖子,“但大了。”
梁君白叫来店员,要她拿小一号。
南妩顺他之前的眼神向外看,又戳他一记,“听说你小学五年级就收到隔壁班女孩的千字情书了?”
“好像是的,记不清了。”梁四先生握住她的手,“你听谁说的?”
“伯父咯。”南妩面色忧愁,“你们五年级就知道写情书了,我五年级还在跟同桌划三八线。”
一会儿,她说,“伯父记得你很多事情,他还说,你是最像他的孩子。”
良久,梁君白抚着她手背,一下复又一下的,淡淡嗯了一声。
南妩进入试衣间前,多看了他一眼,她想,血浓于水,终究不该永远这么相处。梁君白是聪明人,年轻时弄不懂,钻入牛角尖里去的,也到时候解开了。
这样子,她远渡重洋来到这儿,才是不虚此行。
买完衣服,广场悬挂式屏幕放着近期要闻。
南妩忽然记得,“咦,这几天已经看不见关于你身世的新闻了,我还以为,要炒个十天半月。”
“老爷子压下了吧。”梁君白撑起一把遮阳伞,“应该。”
南妩搂他胳膊,“走,给渺渺买点东西,她最近都不敢出门。”
她说是给梁渺渺买物件,逛的地方倒适合老爷子。
梁君白捏住她鼻子,轻叹,“你呀。”
回到住处后,他将买来茶叶搁梁老先生屋里,“少抽烟,多喝茶才是真的。”
老爷子先是愣怔,然后笑,“兔崽子,你老婆管你,你就来管我。”
“我老婆管我,你儿子管你,哪里错了?”
梁君白执小勺舀了一些新鲜茶叶,即便这么小的动作,由他做出来,是沉稳,纯熟,且适度的,不多一分,不少一厘。
茶香气传来,老爷子揉住眼眶,似是臆叹,“嗯,没有错。”
晚来保姆做饭,厨房的酱油用光了,南妩拉上梁渺渺去超市。
“我开车载你们?”梁君白从屋里出来。
“不用。”南妩在玄关换鞋,“就在附近,很快的。”
梁君白下楼梯,“手机给我。”
南妩纳闷,“要干嘛?”
梁四先生将他的手机号码设为快捷键,“别跑远,知道么。有陌生人搭讪,要告诉他,你结婚了。”
“这么如胶似漆一刻都不舍得分开,那你去咯。”梁渺渺不情愿地扒住玄关柜子,“天快黑了,适合野合。晚上的时间,就该留给天下有情人!”
南妩穿戴好站在门口,闻言望天,野合什么口味略重呀。
梁渺渺如今怕极媒体的围追堵截,往外走一步,肉就抖三抖。说完,她跐溜一下往回跑。
“不行。你去。”梁君白拦住她。
她含泪,“臣妾做不到!”
“原因?”
“就,就想呆家里。天多热呀。”
“在家养膘?”梁君白挡了她的路,“恭喜你,突破两百斤,你指日可待。”
“啊!我哪里有那么……”梁渺渺猛地一吸肚子,却发觉肉太厚,已经有些不大好吸的动了,气势瞬间弱下来,“胖。”
梁君白推她出门,“我给你办*身年卡,必须去。”
梁渺渺又一吸肚子,接了健身卡沮丧出门。
拿好酱油,她们正在排队,南妩忽然想到再要买几包卫生巾。
“你先排着,我马上回来。”
“快点哟!”
南妩刚走,后面有人排了过来。
梁渺渺余光向后瞥,见那人篮子里摆了一筐蟹,角落有袋散装的柿子,她忍不住说,“蟹跟柿子不能一起吃,都是寒性的,会食物中毒。”
那人提起篮筐看了看,他轻轻道,揉着温煦的笑,“好,我会注意,谢谢。”
梁渺渺扬起脖子看他,男人眼角有颗细细的泪痣,很好看,衬得面相清善。
梁渺渺仿佛见到大学里面暗恋的那个学长,也是这一款的,她盯着男人看了会儿,对方也不生气,礼貌地回看她,“我们认识?”
“不,不认识。”虽说如此,梁渺渺并未收回目光。
几秒后,男人好意提醒,“到你了。”
“啊?你先你先!我等人。”她转到男人背后,见他衣服熨烫得没一点褶皱。
渺渺感慨着,连背影也这么好看,她甚至想,这真是个比梁老四还帅气的人。
男人付完账,在最前头的空桌上理东西,南妩及时赶回来,扫码的时候,梁渺渺着急地指着男人背影,“快看,长腿欧巴。”她一脸陶醉,“安娘哈赛哟!撒浪嘿哟!大长腿思密达!”
她音调不高,而男人隐约听见了,背对着梁渺渺,他笑起来——这胖姑娘傻乎乎的。
他始终没回过头,南妩只有在刷卡时瞥到他下电梯的一个侧影,她一愣,年青和?
似乎像,又似乎不像。
梁渺渺一边正兴冲冲比划男人双腿的长度,南妩张了一张嘴,没说话。
梁四先生找的健身房很不错,大型设施一应俱全,梁渺渺大概也下了减肥的死决心,每天工作完后直接去健身房。
她剪裁了一块白绸布,用马克笔写上‘必瘦!’,缠在脑门上睡觉。
这样过去一个多月,晚上七点,梁渺渺还没回家,梁君白给nuts套上狗绳,“带你出去玩,高不高兴?”
nuts呼哧呼哧吐舌头,梁君白弹它狗毛,淡淡说,“刘海太长了,傻样。”
南妩双臂一展,挡它身前,“不带这么欺负狗的!”
“走。”梁四先生伸手给南妩,“遛儿子去。”
夜风习习,一对穿着清凉的亚洲男女走在街上,牵着只古代牧羊犬,夜跑路过的洋人会朝他们笑,态度友善,偶尔有人揉一揉nuts头顶的长毛,大赞它cute。
“过两天是慈善拍卖会,顾凉蛰会来么,她明知道年昭远也在。”
“她会来。她输不起。”
“怎么说?”
梁君白单膝蹲下,理了一理nuts迎风飘摇的毛,“现在是年昭远想跟她断,要躲,也是年昭远躲她。顾凉蛰太心高气傲,怎么能容忍被抛弃,被赶出新西兰,连尊严都输了,她就什么都没了。”
南妩心里头略略泛□□小酸,“你很了解她?”
梁君白直起身,“谁?”
“顾凉蛰。”
“顾凉蛰是谁,不认得。”
梁君白十分自然地流露出‘我完全不认识这个人,她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坦荡神色。
“你们地球人真虚伪。”南妩抱臂作痛心疾首状。
梁君白面对着她,一手将她抵在电线杆前,沉沉道,“你才发现,晚了。”
须臾,两人相视一笑,nuts跑到电线杆旁凑热闹,抬起后腿撒了泡尿,梁君白扯绳子,“走了。”
途径一间酒吧,酒吧门口有块街心空地,在举办化妆派对。
一个穿戴奇异怪状的外国男人走过来,他将脸化得暗沉阴森,一双巨大的黑色翅膀从背后展开,他手握一把长剑,大概想吓一吓过路人,他猛地挥剑朝南妩冲刺。
——“你听过八重地狱么?不知道像你这种人,死了之后,会下哪一重。”
一个声音陡然划过耳畔,南妩心一凉,眼前人装扮的模样,不由让她想起那段话。她向后跌了几步,那把剑已经悬到头顶,南妩身子一瑟缩。
剑并没真的落下,那只是party的一部分,洋人朗笑着收起剑,叽里咕噜讲了些话,南妩几乎没听清他在说什么。nuts站到最前面,从喉咙口发出威呵的低吼,洋人朝它摆手,梁君白拉住nuts,跟男人简单交谈。
离开酒吧门口,梁君白问,“吓到了?”
南妩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要说,我想起一句古怪的话。
这感觉,像是小时候听完鬼故事,连着一段时间心有余悸,总幻觉有鬼挠门。
南妩深吸一口气,“他扮的是谁?”
“堕天使路西法。”
南妩眉头跳了两下,“神话里的路西法长这个样子?”
“谁知道。”梁君白耸肩,“他胸口写着lucifer,路西法的拉丁文。”
南妩扶额,把名字写在胸口,生怕别人看不懂似的。
“最近有心事?”他清俊的眉头有一点皱,“怎么魂不守舍。”
“没有呀。”
梁君白神光不移地盯着她,目色颇深,似要看进她骨子里去。
南妩开玩笑,“你别跟顾凉蛰有什么,我就好好的,吃得香睡得着。”
“别胡说。”
“她能留住年昭远十年,不得不说,她一定有过人之处。”
“或许是有。”梁君白说,“但如果是她,我一定不会为她开灯,不会停下来,倒车回去她身边,不会想要亲近。”他朝下看,微微沉入回忆,“我很少会有本能的冲动,行动先于思维,很少很少。”
有那么一时半刻,异国的星月里,南妩心绪被带回几年前,长廊晚暮,漏过窗棂的风也如此时温腻。
良久,她开口,“哪天,我们再回去看一看,夏天去,走廊一定摆满学生的艺术画,冬天的时候,是满走廊的石膏像。”
“好。”梁君白取笑她,“可能也会有人坐在角落看书,但她一定比你聪明,知道开灯。”
南妩手支腰,微微不服气,又有些得意,“我是笨,但我命好。”
所有风波,所有曾经以为熬得过,或者熬不过的事都随雨打风吹去,留在过往的时光里,落地生根。
她想,她是个好命的。
“回去吧?”夜露渐重,梁君白不再往前。
他们已经一路走到健身房,南妩才应了一声,健身房里霍然跑出一个圆滚滚的梁渺渺!
她撞见梁老四夫妇俩有些吃惊,嘴角边上有块乌青,破皮了,向外缓缓渗着血丝,她眼眶通红。
梁君白蓦然沉声,“有人欺负你?”
若她说是,梁四先生也许会放儿子咬那人。
“谁敢,我压死他!”梁渺渺捂着牙,“椭圆机上摔的,疼死个人。”
南妩眼瞅着都一阵生疼,“怎么会摔成这样,有点严重。”
“胖子摔跤需要理由么?”
“……”
梁渺渺又以运动不能停为由,坚持小跑回家,然而她实在跑的慢,最终也没与梁四夫妇拉开多少距离。
风一吹,脸庞*辣地发红发烫。
梁渺渺抬袖子,偷偷抹一把眼泪鼻涕。
才抹干净,眼泪又唰唰落下来。
疼呀,真疼。
梁渺渺回到家,声称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症,非得换间离家较远的健身房。
梁君白只说,“随你。”
那晚,凌晨四点,天空如同蒙了一层黑色的尘埃,密不透光。
梁君白下床,南妩还在沉睡,他拐进书房,拨出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传来男人声音,“喂!哪位?”
“叔叔,是我,小梁。”
南父在早点铺子,“哦!小梁啊,什么事?哎,等会,你等会……”他对铺子老板喊,“两根油条,炸老一点,豆浆要闲的!”
南父买完单,回头问,“喂,小梁,找我什么事?”
“我们大概再有半个月就回来了,有没有什么要带的?”
南父想了想,“你阿姨胃不好,我听人说新西兰的蜂蜜不错,叫麦,麦什么的牌子。”
“麦卢卡。”
“对,是那个。”
“好,我记着了。”梁君白站到阳台,满目未央的天,黑漆漆的,“最近宋怡和飞飞还好吗?”
讲起宋怡跟飞飞,南父明显很开心,“已经适应工作环境了,同事也好相处,李厂长人厚道,知道他们两个跟一般员工不一样,挺照顾的。”
“那就好。”他离开阳台进屋,又道,“我见到一些不错的高山茶,下次带回来给叔叔尝一尝,味道不比毛尖差。”
南父连声说好,他拎着早点往家赶,就挂了电话。
梁君白回到卧室,南小妩睡得可香沉,抱着被子翻了个身,继续睡。
他坐在床沿,俯视着南妩睡相。
按南父的话说,应该一切安好,南妩没有可烦忧的。
梁君白躺回床上,望着天花板,身子放松下来。
是他多虑了么?
大概真的是爱之深,故而草木皆兵。
这样相安无事过去几天,慈善拍卖会如期而至。
会场内没有记者,摄像师全是举办方的内部员工,记者们被安排在休息间等候。
南妩随梁君白出席,觥筹灯火,是她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而这样的世界,梁君白早已驾轻就熟,举步谈笑。
“紧张的话,就抓着我的手,别松开。”
这么句话,让南妩抓紧了他。
他将南妩介绍给很多人,重复最多的一句话是,“快了,明年结婚。”
记得有人评价南妩‘笑起来很干净,有旺夫相。’南妩明显感觉这话说进梁四先生心坎里,他微微有些高兴,嘴角稍高了几厘,眉梢低了一低,多和那人聊了会儿国际局势。
入座的时候,南妩捏着后脖颈,“真吃力。”
“应酬就是这样,逢场作戏。”梁君白转言又道,“不过,今天都还算诚实。”
瞧他正经的样儿,南妩没忍住噗嗤笑出声,今天这些人也没说什么,只是对她从样貌到气质一通夸赞,“他们说我漂亮,潜台词是我长得还可以,不算丑。他们说你有眼光,潜台词是你找了一个不算丑的媳妇,还看得过眼。这些人的话不能当真,至少要打八折。”
“那又怎么样?”梁君白淡淡然,“我并不想知道他们的潜台词。”
南妩捧脸,“梁先生,你真肤浅。”
梁君白眼神扫过来,头顶的灯忽然灭了,会场暗成一片。
一束追光灯投向舞台,主持人华服加身,款款走上舞台。
众灯隐灭的大厅里,梁君白视线微转,越过南妩,掠向一侧的年昭远。
他夫人正揽着他的手臂入座,有一台摄影机对向他们,年昭远脱下西装垫在妻子座位上,轻声说话的样子,摄影师朝年昭远夫妇笑着打手势,搭了几句话。
无非是赞言他们伉俪情深。
年昭远递他一包好烟,男人收进兜里。
南妩瞧那处一眼,心领神会,“论起作秀,年昭远深谙此道。”
凉凉生寒的会场里,梁君白说声,“开始了。”
这一声,又很快散入舞台的光影之中。
主持人退入幕后,一群歌舞演员鱼贯进场。
艺演第三个节目,是顾凉蛰准备的芭蕾舞剧。
天鹅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