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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君白走上台,他说,他跟南妩,从遇见到再遇见,当中有三年空缺。
但好在,只有三年。
所以,他很感恩。秦淮河说的对,好事都给我占了,不像话。
全场一番哄笑,秦淮河咳了咳,酒呛在喉尖,也笑。
等场面渐渐安静,梁君白声音又响起——有人说,我办这场订婚宴,是纯显摆。
“本来就是。”苏炳靠墙站,朱颜听他轻声说唱,“你有本事臭显摆,你有本事承认呀……”
朱颜被他震慑了,眼神肃然起敬,“天哪,阿炳,你跟我风格越来越像了!”
这时,梁君白一顿,接着说,没错,我需要一个机缘,将我的伴侣,介绍给所有人。
这幅画,是我求婚当天,托朋友画下的。
我对浪漫,没什么概念,跟我过日子的女人,势必会有些闷。
但一生只有一次的求婚,我希望,能用一件东西作见证,一件能够保存,比我们生命更长久的东西,作见证。
这才有了,这幅画。
南妩在台下,头有些晕,她望见梁君白眼里完整的自己,甚至会微微挫败。相处这么久,她依然会闻声而醉,对望而颊飞红晕,尤其他说那些好听话的时候,心便不受控制地剧烈脉动。
人活着,百年身死,比生命更长久的东西,会让她觉得,即便一捧黄土埋下,仍有一丝魂儿没散,留在这清欢人世。
梁君白话不多,又说了几句,就下台了。
她听见掌声,经久不散。
订婚宴采用自助餐形式,大家随处走,随意聊天,很热闹。
南妩被几个长辈围困住,问长问短,脱不开身。
“不去救她?”苏炳端着酒踱到阳台。
梁君白视线溺人,然不为所动,“她招长辈喜欢。”
苏炳了解他们相恋史,有些话老早想说,“你掠夺惯了,从来不知道退字怎么写。你能为她退三回,我算开眼了。”
“这三年,我偶尔才会想起她,次数不多,样子也不太清晰。”说完,酒杯只剩一口酒,他没再喝,只是拖在手上,眼里华光如瀑。
其实,他对南妩称不上一见钟情,只是经年流转,极偶尔的,他会想起面目模糊的她。
“你记得我报社的前台姑娘吗?”苏炳问。
梁君白低眼,“怎么了?我该记得么?”
“报社成立十五年,你来过三十二次,她为你添过十二杯茶,倒过三次咖啡,加过一回糖。”苏炳戳他心脏位置,“人家小姑娘心里都数着,但你全忘了。”
梁君白哦了声,手指轻轻转高脚杯,没多余反应。
“你梁君白不在意的,一刻一分一秒都不会放进脑子里。莫说只见过两面,你能偶尔想起,已经很难得了,难得到不会再有第二人。”
梁君白灌入最后一口酒,浊酒入肠,烧得他声音略哑,“她值得。”
南妩艰难地杀出一条血路,见梁先生酌酒姿势十分撩人,美色当前,她不能自持淡定,换了杯酒给他,“今晚不开车?”
“嗯,找代驾。”
“聊什么呢?”
聊什么呢,梁先生面色既柔软,又春风得意。
苏炳说,“聊他这个钉子户,终于被你拆了。”
梁先生绕到她耳畔,低声说,“聊我对你花了三年时间,从好感到深爱。”
他说得很自然,好像这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
绕是他再轻声,苏炳离得近,也是听见了,被腻出一身鸡皮疙瘩,“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讲话了。来,夸我句听听。”
他说,“你今天,领结很帅,你很衬它。”
“……”
苏炳被堵了一口气,向梁君白竖了一竖大拇指,撤身阳台。
南妩拿酒杯挡住大半张笑脸,梁君白总归是梁君白,任何场合,任何时候,都隐隐有股稳重的坏味。
将秋的夏夜还是有潮热之气,她露在礼服外的皮肤微微酡红,从脖颈一路蜿蜒到额头。
淡淡暑气里,南妩张开臂膀。
“抱抱。”
“好。”
千言万语,不及一个敞开心扉的拥抱。
她想着,君白,果然,只要张开手,就能拥抱良辰与爱。
订婚宴结束,南妩成了梁家准儿媳,梁母时常拉她看戏听剧,梁君白如果有空,也会来坐上一坐。
一段关系从生疏到和洽,总需要什么为引,南妩便当了这对母子改良情感的药引。
有一回午后,梁君白要求送梁母回家,女人还不适应久违的血缘亲情,手足局促,“我打车回去,不耽误你们,你们去玩。”
“导航都设好了,上车吧。”他隔着半扇摇下的车窗,看着女人。
南妩同在后座,女孩的声线叮铃咚隆的,很好听,梁母想,如果她是男人,也会欢喜这样听声如夜莺,心如兰芷的女孩。
“阿姨,你家旁边有个大卖场是么?”
“对呀,人来人往,挺有逛头的。”
“那阿姨你从舞蹈房回去要小心一点,我昨天看报,可能是临近过年了,卖场附近小偷很多,上星期还砍伤一个夜跑的女人。”
南妩随身带着那份报纸,她拿给梁母看,“中午可能不怎么危险,但君白心细,应该还会有些担心。”
梁母的注意力怔在那一版面。
南妩一语道出梁君白执意送她回家的原因。
梁君白眉心突地跳了跳,南妩若是坐在副驾驶位置,他必然要捏一捏她的腮帮,小丫头,揭他老底,愈发放肆了。
梁母最后将报纸一并拿走了,下车的时候,她是笑着的。
这样的日子过去三个月,南妩收到她姑父的判决书。
法院最后裁定,有期徒刑七年。
南妩探望他的时候,他说,这七年,他不后悔。
“何晓是榨干我女儿血汗的蝗虫,我用七年,换他一条命,是我赚了。”
厚玻璃的背后,他华发丛生,比半年前更苍老。
南妩告诉他,她快要结婚了。
姑父挺高兴的,问她什么时候办酒席。
南妩说,还没定。
梁君白插嘴道,今年太赶,明年,不能再拖了。
他的口气,像在面对一件很严峻的事。
最后,姑父拜托南妩,替他照看宋怡和飞飞。
七年牢狱灾对一个心有牵挂的人,不会太难熬,黑暗里也有盼头。
判决书下达不久,大姑找到一处出租房,交通便利,小是小了些,但不贵。她们一家在周末搬了出去。
后来,梁君白帮宋怡另找了份工作,在何家飞的食品厂里当保洁,那比医院环境要好,有梁君白这层关系,更是没人为难她。
年前的时候,南妩又一次动了离职念头。
起因是她部门一个小姑娘向公司请了长病假,主任辣手摧花是出了名的,摒着不招人,为公司能省一笔钱是一笔。
但逢到要过年,业务员都在冲数据,成交单量成倍往上涨,部门人手很紧缺,主任也忙得腰肌劳损犯了,她痛定思痛,三番催促病假里的女孩。
——公司是想年后给你加薪的,但你总不来上班,要知道,这很影响你的前途。
女孩进手术室前五分钟收到这条短信,手术结束,她直接递交辞职信,写着:世界这么大,老娘不干了!
公司不近人情,伤了大批基层员工的心,南妩作为一名小基层,感到了淡淡的忧伤。
她跟梁君白提了一提离职想法,梁先生极度赞同,再给她添了一把不小的火,从公司发展说到企业文化,苦口婆心,只为阐述一个观点:这是个从核心内部开始腐化的霸权制集团!
考虑到随梁先生去新西兰要一段时间,南妩狠狠心,辞掉工作,年后,她穿着厚重羽绒服,带足中成药的量,登上飞往新西兰的航班。
十钟头旅程,下飞机的时候,新西兰当地是夏末入秋的天气,南妩热得够呛,想换身衣服。
“一冷一热,小心着凉。”
梁君白不建议她陡然换成单薄的衣衫。
南妩裹着灰色羽绒服,毕竟是冬衣,能翻出什么花头来。
她意识到机场行人穿得清凉又靓丽,摇头如捣蒜,“我不要穿成土包子见你父亲!”
“今天应该见不到他,太晚了。”飞机晚点两个小时,现在是十二点整,梁君白推着行李,“老爷子作息规律,九点睡,六点起。”
可女人对样貌的计较是天性,南妩坐在行李箱上,“我坚持!你可以不同意我换衣服,但你要誓死捍卫我换衣服的权利!”
梁四先生拗不过她,扶着额,随她到洗手间换了身连衣裙。
路过便利店,梁君白问她,“喝什么?”
“不喝!”南妩双手比个大叉姿势,严肃拒绝,“晚上喝水,第二天早上会浮肿,见家长的时候就不美了!”
梁君白想笑,忍住了,“别紧张,老爷子不吃人。”
话虽如此,南妩年幼时候,豪门虐恋看的有些多,最近一股脑全部想了起来,她越想越忧虑,战战兢兢到了梁家,又战战兢兢进了门。
老爷子竟然没睡,戴着老花眼镜,在书房看报纸。
他由一个中年男人扶着从楼梯走下来,气色很精神,只是眼底有倦意,“吃过晚饭了?”
梁君白略怔,但也只滞了一秒,“飞机上有提供晚餐,但南妩睡着了,估计现在该饿了,厨房有什么东西吃?”
“不用麻烦,我不饿。”南妩拽住梁四先生,初次见面,她不敢太造次,微微鞠躬,“叔叔你好,打扰了。”
老人伸手给她一个红包,“老五说,你们订婚了,我是长辈,红包不能少。”
南妩正犹豫着,梁君白推推她,“收下吧。”
“谢伯父。”刚进门就塞红包,简直家风和谐!
或许到了八十岁的年纪,心性变得慈祥平和,怎么看,梁父都只是一个身板硬朗,对儿孙尚有期许的普通老人。
他会给儿媳妇备红包,他会淡淡地笑,嘴角皱纹一圈圈如涟漪。
南妩心缓缓定下来,梁君白给她介绍对面的中年男人,“我大哥,梁君成。”
“大哥好。”
男人鼻梁上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厚得反光,比起梁四和老五,他要老实许多。
他笑了一笑,“房间准备好了,你们看看还缺什么,跟我说。”
老爷子发话,“帮他们把行李拿上去。”
到楼下,南妩发现梁君成所谓的房间备好了,只有一间房。
她窘迫,“一间?”
梁君成奇怪,“你们订婚了,住一间没问题吧。”
梁四先生嘴角上翘,笑了下。
“空房有是有,但都放杂物了。”老爷子气定神闲,琢磨出点意思来,便道,“你如果需要,君成,你把东西搬到地下室,去叫醒保姆,让她打扫一下房间……”
现在是凌晨一点多,如此兴师动众,南妩当场便蔫了,强打精神,“没事,这间房挺好,挺好。”
“都去睡吧。”梁君白对着老爷子,“有什么事,明天说。”
难为老爷子一把年纪,还熬在这等着,他清淡颔首,回屋休息。
行李搬进房间,面对一张床,一条被子,以及梁四先生有意无意从身后环抱而来,鼻息点点洒在发梢。
他说,“去洗个澡,我铺床。”
南妩不争气地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