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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相依而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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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年前,江恋六岁,江淮六岁。

    秋天的天空显得格外高远,阳光拉长了石碑的影子,一排排,一列列,十分整齐。温和的阳光,冰冷的石碑,有让人说不出的矛盾,多出些许的讽刺。

    石碑前穿着丧服的两小只,眼神没有焦点,脸上挂着泪痕,他们乖巧的跪着,接受着人们同情的目光。

    旁边站着周敏竹的父亲和江自流的父母。两人是工作搭档,很合拍,认识不久就确定了关系,恋爱两年后结婚,再一年后有了江淮和江恋,双胞胎,江淮是哥哥。

    江家父母感情一直很好,机乎不会发生什么争执,俩孩子的出生更是给家里增添了不少乐趣,和江自流的父母一起,一家六口人生活得很幸福,亲友街邻都羡慕不已,算得上是最美家庭的典范。

    可城市中总有那么一只看不见的手穿梭在街区的各个角落里,在不经意间推上一把,是祝福还是诅咒,全凭兴致。可以让街头浪儿一夕之间步入高堂,亦可以随意将平凡之人置于万丈深渊。

    江自流和周敏竹接到新的工作任务是去新疆采访一位百岁老人。平日里二人工作勤恳,为公司拿到了许多利益,为了表示鼓励,领导决定把这次简单的任务交给他们,顺便让二人旅个游,约个会。

    意外发生在游玩回来的途中。

    世界上总有些人是缺爱的,他们容易走上极端的道路,他们的灵魂在无尽的暗潮中被扭曲,人性已在皮囊之下消亡,犯罪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似乎唯有杀人的快感才能填满那些空缺,他们从不畏惧生死,可怕的是那些久居于内心的病态认知。

    道路中央有碎石堆拦住了大巴车的去路,司机师傅去查看,他左右环顾寻找着清路的工具,思考所需的时间。

    忽然,他听到身后车内一片哗然,转身,只一瞬间,一把斧子斜插进了他的前额,他双眼瞪大,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见眼前大汉一米八几的个子,满脸麻子,两眼狰狞。

    刺骨钻心的疼痛传输到大脑皮层反射给他的神经,脑浆迸溅,鲜血顺着鼻梁留下,从下巴直接滴到地上,绿草被染上鲜红。

    接着他的眼睛失去了聚焦的能力,视线变得模糊,身体无力,失衡地朝后方倒去,他的嘴巴半张开后脑被碎石块戳出了一个大窟窿,幸运的是他不会再疼了。

    大巴车里一片混乱,满满都是孩子的哭泣声和女人的尖叫声,所有人都被这残暴血腥的场面吓到了。

    周敏竹紧紧抓住江自流的手,她的身体颤抖着,像是恐惧,也像愤怒。

    噩梦并没有结束,真正的魔鬼在大巴车停下时就来到了他们身边。

    司机下车后,一个年轻的男子走了上来,双肩背包单挂在他的左肩上,鸭舌帽挡住了上半张脸,看不到眼睛,但依然无法错过那上扬的嘴角。他穿着得体,修长的黑色运动裤彰显着他一米八的高个子,白色的宽松衬衣搭着流行的外套,简洁又亲切,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模样。

    男子笑得温和,没有人会防备。

    副驾座的女人偏过头笑着提醒到:“小帅哥,我们是承包车,不搭便车的。”男人没说话,他笑着,露出嘴角浅浅的梨涡,他将手伸进双肩包,出来时多了件东西——是枪,改装过的,说不出型号。

    女人惊恐。

    这时车里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刚刚上车的这人,而且这人手里拿着枪。他们慌乱着,下意识地向车外的司机师傅求助。

    转头看向车外,人们的呼吸都乱了节拍,一个麻子大汉高高举起右臂,掌中握着斧头,下一秒鲜血喷涌,红得格外扎心,一部分洒在了大汉布满麻子的脸上,看上去更加可怖了,整个人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溅到唇边的血,仰天大笑。

    他笑得肆意,似是杀人填补了他灵魂空缺,让他感到快意,让他享受。

    车内,尖叫声四起。

    “安静。”年轻男子的声音悠悠地响起,他的嗓音低沉,声线平和,只有手里的黑色手枪充满着违和感,他说得很轻,声音不大,完全被混乱的尖叫和恐慌声淹没了。

    他没再重复,也没半点不耐烦,脸上的笑容依旧,子弹上膛。

    “砰!”枪声响起,现场立即安静了。年轻男子惬意的点点头,似乎在为这方法的管用表示赞许。

    人们脸上几乎都是畏惧的神情,他们错乱的呼吸着,身体微颤,目光停在年轻男子身上。

    只有一个人例外,她安静地躺在副驾的椅子上,胸口处多了一块血渍,脖颈反射性的后仰,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巴里吐出,她的样子呆呆的,似是无法感知疼痛,还活着,但没有挣扎。

    唯有眼神是坚定,她死死地盯着窗外,血泊里碎石堆中躺着一个男人,那是她的男人。

    大巴司机姓谢,大家喊他谢师傅,是本地人,为人勤恳老实。他介绍,副驾座的女人姓李,是自己的妻子,前不久刚做了手术,这次假公济私带她出来转转,换换心情。

    人们都还沉浸在鲜活生命消逝的悲伤之中,忽然枪声再次响起,尖叫声此起彼伏,片刻后归于平静。

    又一个生命将从这个世界中消失了,他靠在车座背椅上,胸膛微弱地起伏着,掌中的手机从身侧滑落到过道,“110”的呼叫显示为——正在通话中。

    现场无比的安静,人们屏住呼吸,注视着眼前人向这尘世间的告别,没人敢上前去帮帮他,每个人都怕恶魔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

    这时,一个小女孩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突兀的哭声在安静的车厢中显得格外刺耳,年轻男子皱了皱眉,从上车到现在,他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消失了。

    周敏竹心脏跳了跳,一种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想:这是危险的信号吗?

    年轻男子把枪放回了双肩包,他抬手示意已经来到车上的麻子大汉锁上车门,接着绕过人群,走到正在哭泣的女孩面前。母亲正在竭力安抚着女孩,看见男人走近,害怕极了,她用手捂着女孩的嘴尽力让其保持安静。

    男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小女孩,喉结上下滑动,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不是很喜欢小孩,特别是爱哭的小孩。”

    说话间他摘下了鸭舌帽,露出隐藏着的眉眼,很是精致,是个少年人的模样,是让人心动的模样,在学校里一定成为人群中的焦点。不过仔细地看,会发现俊逸的额角上有条若有似无的长疤带着些许肃杀的气息,让人屏住呼吸,难以移开目光。

    看着年轻俊俏的哥哥,小女孩停止了哭泣,只一下一下地抽噎着,细看还有些撒娇的意味。她眨巴着眼睛,高高举起双臂,她在求抱。

    这也许就是一张好脸的魔力吧!

    可是年轻男子好像被吓到了,他厌恶地拍开女孩的手,大吼到:“滚开!!”女孩被她推回了自家母亲的怀里,委屈极了,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男子似是被这种声音激怒了他把双肩包甩到地上,一只手把小女孩从母亲怀中拽出来,半举着,他说:“不许哭!”

    女孩大概被他弄疼了,哭的更凶了,粉嫩的脸蛋上眼泪一串一串滑落,让人看着心疼极了。她双手向四周狂抓,终于找到了男子的长臂,得以保持平衡。

    男子却是厌恶极了,女孩的脸让他恶心,女孩的泪让他害怕,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他不喜欢无法掌控自己的感觉。

    他的额头青筋暴起,他咆哮道:“我说了,不许哭!不许哭!!你听到没有!不许哭!”

    精致的面容被愤怒拉扯得扭曲,男子失控得甩着自己的手臂,他要甩开女孩,甩掉这个肮脏东西,这恶心的东西。

    女孩被甩在地上,额角渗出血,她小声地呻吟,血水混着泪水模糊了半张脸。

    男子深呼吸,片刻后似是找回了身体的掌控权,他大步转身拾起地上的双肩包,掏出手枪,上膛,手朝后伸去——

    一起仿佛都静止了,每个人都只能听到自己快夺喉而出的心跳。

    闭眼,开枪。

    结束了。

    结束了!都结束了,再也不用听到那令人厌恶的声音了,再也不会看到那令人作呕的神情了……

    男子转过身来,意料之外,他并没有看到那小孩安静的躺在冰冷里。女孩还在挣扎,她还有温度,一个温暖的怀抱融化了她的冰冷。

    周围人眼中满是惊讶又充满着敬意,血泊中,周敏竹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那软软的一小只,她后背的白衬衫上血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的扩大,她用力的呼吸着,涎水和着血水挂出长长的一条线,从江自流的肩膀一直垂到大腿。

    江自流脸上煞白,他的喉结动了动,嘴唇微微颤动着,没出声。

    他半跪着,眼眶红红的,他抱着周敏竹,让妻子的额头抵在自己的肩膀上,右手不停地抚着她的背,似是想把那向外涌出的鲜血堵回去。

    “江哥,对…对不起…阿恋和阿…淮只能交…交给你了……”周敏竹吃力地说着,她试图推开江自流的肩膀与他对视,这是她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可惜……

    可惜该说再见了。

    “敏竹……”

    周敏竹扯开一抹笑,转瞬即逝,纤细的手从自家丈夫脸上滑下。

    江自流抢在半空握住那已经开始冰凉的手,他将妻子按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他哽咽着,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他说:“小竹,别走。”

    可是,周敏竹再也听不到他的挽留了。

    远处警笛声渐行渐近。年轻男子有条不紊地将手枪装回背包,戴上鸭舌帽。他扬了扬下巴,示意麻子大汉打开车门。

    正当他准备跨出车门时,后背狠狠被人推了一下,重心失衡,整个人朝车外倒去,紧接着江自流全身压在了他身上,一双手锁着他的喉咙。两个人在草地上扭打成一片。

    警笛声越来越近了,一定不能让他们跑掉。

    忽然,江自流感觉后腰上一阵疼痛,随后有温热的液体流出。麻子大汉捅了他。

    疼痛让他失去了与年轻男子抗争的力气,他被狠狠地推开,翻到在一旁,年轻男子从大汉手中接过匕首,出气般在他腹部捅了几下,然后……

    然后江自流知道自己要死了。

    他看着坏人跑走的身影,他看到警察向自己跑来,他疲惫地闭上双眼。脑海中出现了江恋江淮,出现了父母亲友,最后他看到了周敏竹,自家妻子在向自己招手,在抱怨自己来得太快,还生气自己抛下了他们的孩子……渐渐地,他失去了知觉,失去了意识。

    最终,江自流也没再醒来。

    庆幸的是那女孩活下来了,坏人也没有跑掉。

    ————

    许久之后,一切归于平静。公示的只有审判结果:枪决,立即执行。已执行。

    除了公安家,无人了解此事的前因和后续,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拦路杀人,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有枪,也没人知道年轻男子为什么最后会在被捕前选择自杀。

    一个会因孩童的哭声而失控的人,应该是个脆弱的人吧。可他为什么会害怕呢?谁又会在意,他可是一个杀人犯啊!

    女孩安然归家,健康成长,旅客们也都回到了自己按部就班的生活轨迹上,似乎一切如常,什么都没有改变,太阳依旧东升西落,四季依然春夏秋冬。

    事实上,有五个鲜活的生命悄悄溜走了,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然后永远地消失了,没人知道他们去哪里,是否走过奈何,可有渡过忘川……没人知道。

    只是……只是江恋江淮再无父母,只是江家六人再无同框。

    江自流和周敏竹被送回南京下葬,他们合葬在一起。江恋和江淮乖巧地跪在石碑前,永远地,留给兄妹二人的只剩两张并排而立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女人微笑着,男人也微笑着。前者端庄大雅,后者倒是还有些成熟男人的孩子气。

    悼念的人往来不绝,他们为年轻生命的逝去表示悲伤,给两个孩子的可怜送来关怀,也向老人白发送青丝的悲惨予以慰问。但他们终究无法感同身受,那失去至亲之人的痛。

    江淮牵起自家妹妹的手,他们向前来关切的人一一鞠躬,以示感谢。

    余晖下,他们的身影格外单薄。自从他们都是无父无母之人,自此他们相依相靠携手而行。